他夺去我手里的水壶,神色比我还要焦急:“阿源,作一幅步虚画境,让他再见夙沙炎一面。”
我一瞬间愣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大叫着推开他:“不可能,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怎么能让我……”我咬咬牙,墨白简直太过分了,他这是要让我亲手杀了阿瀍!我气急,大骂道:“你何时变得这般铁石心肠!”
他死死扣住我的肩膀,任我怎么推他打他,他也不放手。
“阿源,你听我说,他快不行了,让他临死再见夙沙一面,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脚下一时不稳,跌进一方宽大温暖的怀抱。
如果这是阿瀍的心愿,我会满足他,哪怕背负亲手葬送他性命的痛苦,我不希望他在荒无人烟的大漠,背负着痛苦和愧疚孤独死去,对他而言,能在幻世中弥补自己的亏欠,心满意足地离开,或许能够走得安心些。
我把夙沙的红裙塞到他手中,握住他的指尖:“阿瀍,你想见到夙沙炎么?”
他躺在草席上,神志不清,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噜噜的急切的声音。
那声音焦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
我点点头,铺开白绢,血色渲染,画卷铺开三十七年前的令佛山。
……
山间山雨迷蒙,苍翠欲滴,年轻的帝王一席宝蓝华服,沿山间湿漉漉的青石板拾阶而上,山间盛开大片天目琼花,雪白的花朵被雨滴轻敲摇晃。
落雨沾染山林的翠色,打在纸伞上碎成一朵朵翠色的水花,啪嗒啪嗒,如同敲开往事之窗。
有关她的往事,记忆中着实算不得多,也算不得清晰,她是个嗜血绝情的恶魔,人们都这么说。
他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自她入宫后,她几次三番伤害他身边的人,一笔笔账他都记得清楚。她的生命总伴随着死亡,他不愿意靠近她,就像躲避瘟神一样避着她,甚至想要把她锁在某个远离大明宫的地方,再也不见她。令佛山顶上她决绝地问,是不是她死了,他就开心了。他心想,或许是吧。
他不相信她所说的喜欢是真的,从始至终他只觉得她是根本没有心的。
直到回纥一战,她携带死亡之势,自漫漫彼岸花铺开的血路飘然而来,他才体悟到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平安,而那个人,他疏远了她整整六年,甚至逼她跳下山崖。
他不能体会她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雁门关前第一次遇见她,杀人的手法阴毒恐怖,身姿却美的如同跳舞,他想,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她很特别。这个姑娘辛辛苦苦喜欢了自己六年,他却甚至不知道她到底长了如何模样。Χiυmъ.cοΜ
早已被他丢进碧瑶湖中的香囊,此刻却紧紧攥在手里。
泛舟游湖的那个晴朗的上午,他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却看清了香囊上绣的图案。她绣的是他,是他们初见在战场时的模样。他抓起她的手腕时看到她手指上满是被绣花针扎上的伤口,他想,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姑娘,手中舞出惊心动魄的刀法,却驾驭不住一枚小小的绣花针。他想,她从未接触到刺绣却绣的这样精致,连长安城里最善刺绣的绣娘也比不上,一定花了很多心思。他想,也不知道绣花针扎到她的时候她痛不痛,有没有告诉侍女她手指扎伤了,她的寝殿有没有止血的药膏。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是话到嘴边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以后不用再绣了。
他将香囊揣到贴近心口的衣襟里,觉得心口憋闷。
耳畔忽然回响起一个声音:“阿瀍,你想要最后做一个美梦么?在梦里,重新遇见夙沙炎。”
他的姐姐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呢?能容颜不老,还能帮他再次见到死去多年的夙沙炎?
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能帮你见到她,你想见到她么?”
他真的,很想。
令佛山上的天目琼花一大片一大片蔓延到山路尽头,积攒了雨水的青石阶上倒映他略有迟疑的身影。
山道尽头出现一抹血红色,如同一丛地狱的冥火,亦如同一朵盎然盛开的彼岸花。曳地的红纱被雨水殷湿,红裙衬得露出的手白若梨花,握着一柄纯色红伞,脸上一半戴着发出恍惚光晕的金色面具,一半容颜美丽如妖。
她停在他面前几步台阶之上,俯视他,他撑着的竹伞正好遮住他的脸。
她缓缓抬起手指指向他身后,声音美妙如铃铛声响:“敢问公子,长安是在那个方向?”
伞下他的脸激动的通红,前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一些往事,下一刻就果然见到了已经死去的她。“你、去长安做什么?”他还想假装一如既往的冷意,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找人。”她回答的云淡风轻,从他身旁绕过。
他突然扔下手中竹伞,反身一把扯住她搭在手臂上的红帛。
“阿炎……”
她惊讶地回过身,面前这个宝蓝华服的公子,冷厉的眉眼,英俊的面容,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他温柔喊着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晕红的双颊,眼睛里荡开孩子似得满足笑意。
一朵雪白的天目琼花从枝头飘落,落进青石阶上一汪雨水中,薄薄的水面上映出天目琼花的倒影,吹过,花朵轻轻在水汪中打了个旋。
他就在这里,在这个步虚幻境里,在她面前。
……
那一天塔格尔荒城外的绿洲中多了两座矮小的坟茔,上面没有立碑,而是洒了两颗白杨树的种子。
不知多少年后,当再次有人路过这片绿洲,看到这里生长着两株茂盛的白杨树,枝叶相交,彼此纠缠不分时,会不会想到,在这底下埋葬的,一个是回纥的公主,一个是大唐的帝王。
那个公主是杀人如麻的噬血恶魔,却终为爱痴狂入魔。
那个帝王是驰骋疆场的大唐帝王,却终因爱永居蛮荒。
他们在战场中相遇,在战场中别离,他们曾是你死我亡的敌人,最后,他们葬在了一起。
一个化作风中飘扬的沙,一个化作拔地而起的树,年年岁岁,风吹树响,如银铃阵阵,白杨不倒,此情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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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再美,终是幻境。李瀍和夙沙的故事结束了,而新皇李怡登基了,他费尽心机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又将以怎样的方式守护那个位子?
明晚八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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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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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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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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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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