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德小心地说道:“虽然皇上已经殉国,但您还是太子,君臣之礼不可废。”
朱慈烺叹气道:“你们本不必来伺候我的。跟着我,你们受委屈了!”
“太子这么说,奴才们万万不敢当!”众人齐声答道。
朱慈烺面色黯然道:“如今我朝已经覆亡,我这末世太子或许终此一生都是个阶下囚,出不了这牢笼。你们最好寻一个新主伺候,以免陪我老死此处。”
方珍儿轻声答道:“奴婢虽未近身伺候过太子,但知太子素来仁厚,从不苛责下人,奴婢愿意追随太子,绝不后悔。”
“奴才也是!”许德也连忙说道。
“那你们暂且留下来吧,如果后悔,随时可以离开,我决无二话。”朱慈烺顿了一下,
随即对方珍儿和许德问道,“你二人以前也在钟粹宫做事?为何我没见过你们?”
“回太子,奴婢以前在钟粹宫只负责后院洒扫庭除,不近身伺候太子,因此太子极少见到奴婢。”方珍儿恭谨回答到。
许德也答道:“奴才不曾在过钟粹宫做事,以前曾在御马监跑腿,太子去骑马的时候,奴才都能见到太子。”
“原来如此。”
朱慈烺点点头,不再说话,想起父母的惨死和目前自己以及两个弟弟的处境,心中倍觉凄凉,神色黯淡。方珍儿见他一时默默无语,便善解人意地道:“殿下,您先休息一下吧,奴婢们到外面伺候。”
朱慈烺点点头,温和地道:“你们先去忙吧,我和两个弟弟说说话。”
见方珍儿等四人默默退下了,朱慈烺把两个弟弟叫到身前。两个孩子少不更事,睁大了澄澈的双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乖巧,静静地等着他吩咐。朱慈烺看在眼里,不禁心中酸楚,他们还如此年幼,本该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失去了一切。而今,自己就是这世上唯一能给他们依靠和保护的人,以后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以自己为榜样,他绝对不能软弱颓废、自暴自弃,而是要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照顾他们、抚育他们长大,想到此,他瞬间变得坚强、平静下来。他把两手分别放在两个弟弟的肩上,轻声问道:“慈焕,慈炯,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两个孩子看着朱慈烺,懂事地点点头,慈焕说道:“皇兄,我知道,父皇和母后死了,朝廷没有了。”说着,他小嘴一瘪,一双纯净清亮的眼睛浮上了泪光。
“我再也见不到母妃了。”慈炯小嘴一瘪,泪水流了下来。
朱慈烺把慈炯揽在怀里,为他擦去眼泪:“不哭,乖,有皇兄在。”wWW.ΧìǔΜЬ.CǒΜ
慈炯边哭边问道:“父皇和母妃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朝廷没有了?我要父皇、母妃!”
朱慈烺搂紧弟弟,柔声道:“因为坏人打进了京城,逼死了父皇、母后,所以朝廷也没有了。坏人建立了新的朝廷。”
慈焕有些害怕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朱慈烺含泪道:“我们现在活下来了,一定不能忘记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记住了吗?总有一天,我们要为父皇母后报仇。”两个小皇子含着泪,懂事地看着朱慈烺,三人默默地抱在一起,久久没有放开。
“小德子,你是哪里人哪?”方珍儿和许德一边打扫屋子一边聊道。
“我是福建的。”
“这么远?怎么也到宫里来?”方珍儿吃惊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家里穷。”许德笑笑道,“到宫里来当太监、宫女,有几个是心甘情愿、欢天喜地来的?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愿意受那份罪?”
“嗯。”方珍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你也愿意来伺候太子?”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初在御马监做事,经常能见到太子来骑马。太子对奴才们从来都和颜悦色,心里自然也有亲近之感。”说到此,许德自嘲地笑了笑,“伺候谁都得伺候,与其遇上个动辄打骂的主子,不如伺候个性情好的,日子还好过些。”
“就这么简单?”
“别的还能有什么理由?难道你愿意天天挨打受骂?”
“也是。”
“你呢?”
方珍儿笑道:“和你一样,我也觉得太子心地好。”
许德叹气道:“要说咱们殿下,也真可怜。你说好好的东宫主子,一下子就成了囚犯。这心里怎么受得了。”
方珍儿看了一眼外面,示意许德道:“小声点,这话被他听见了,只会更难受。我们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可要注意,别揭人家的痛处。”
许德笑笑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他注意到另外两个小太监默默无语,顺口问道:“你们以前又是哪个宫的?”
两个小太监好像对这样的聊天并不热情,无精打采地对看一眼,一个勉强说道:“我以前在钟鼓司。”另一个同样很不情愿地答道:“我在直殿间。”
许德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冷淡,依然热心地问道:“还不知道你们名字呢,你们叫什么呀?我叫许德。”
两个小太监无动于衷,一前一后漫不经心回答道:“我是天顺。”
“我是长水。”
“嗳,我说你们怎么蔫头耷脑的啊?”许德出于善意,没心没肺地问道。他见两人都不吱声,接着说道:“告诉你们,咱们运气不错,太子心地好,不会亏待咱们的。在这里,不会吃苦头。”
许德说完,见天顺和长水对自己的话一脸漠然,丝毫不感兴趣,他嘟哝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叫长水的此时冷笑一声道:“服侍这样的主子,你还提得起精神,真是服了你了!”叫天顺的也耸耸肩,一脸的无奈。
许德和方珍儿顿时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被支派到琉璃堂,原来一肚子不情愿。
“这样的主子怎么了?他以前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方珍儿心中有气,快言快语地道。
长水听方珍儿这么一说,撇撇嘴,不屑道:“以前?没错。可那是以前!现在是大顺朝,不是明朝。”
“大顺朝怎么了!”方珍儿不示弱地道,“这天一变你们的心也变了?就是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才祸害了朝廷!”
“我们狼心狗肺?”长水怒道,“当年朝廷也没给我们什么恩典,我们凭什么认死理!你忠心,你烈女,你怎么不跳护城河殉主去?还在这儿教训我!”
“你!”方珍儿手指长水,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许德上前劝道,“珍儿,别和他们理论了。各人想法不一样,随他们去吧。”
方珍儿瞪了长水一眼,不再说话,长水却不依不饶地道:“别说我说话不好听,看你这么热心伺候太子,敢情还做着美梦呢吧?”
“什么?你说什么?”方珍儿一时没有明白,又惊又气道。
“还装傻呢?”长水又冷笑道,“听说你以前就伺候太子,怎么,以前做过当太子妃的美梦吧?不会现在到了大顺朝,你还异想天开觉得明朝还能翻身,你的忠心会博得太子的赞赏,到时候封你为太子妃?我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给我装烈女呢!”说完,和天顺对望一眼,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方珍儿又气又急,恼得说不出话,一下子哭起来。许德为人忠厚,嘴巴笨拙,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你有什么好哭的?是就是呗!攀高枝那也是人之常情啊,对不对?”见方珍儿被气哭,长水不仅不收敛,反而幸灾乐祸。一边说话,一边转向天顺,挤了一下眼睛。
“你胡说!”方珍儿气极,抹着泪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势利小人!”
“是,我们势利,我承认,但我们坦坦荡荡,总比有些人本来满肚子算盘但还装忠臣烈女强吧?”
“你……”
“我怎么了?我就是这样,怎么想就怎么说!你要是不爱听,那就别来招惹我!还想教训我,真拿自己当太子妃了!”
长水刻薄的话让方珍儿无言以对,许德尽管心中不平,却因为一向讷言,不善于跟人争辩,他见方珍儿受欺负,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捋起袖子就准备上前与长水理论。
“珍儿,别哭了。”一个平和但有力的声音突地在门外响起,几人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见是朱慈烺站在门口。显然方才的对话,他都已经听到了。天顺和长水偷偷对望一眼,略微不安地低下了头。
朱慈烺走到珍儿面前,递上一方手帕,面容平静地对着长水和天顺道:“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无意谴责谁的不是,但有几句话,我要在这里说一说。”
“殿下。”天顺和长水自知有些理亏,连忙垂首聆听。
“你们不愿意在这里,我不会勉强。如果寻得好的出路,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去向大顺皇帝诉苦,也不会跟你们的上头告状,我说到做到。”
“殿下,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两人脸上都讪讪的,连忙接话道。
朱慈烺抬手示意让他把话说完:“我不是在跟你们客套,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你们不想在这里,情有可原。但是你们不应该把不满和怨言发泄到方珍儿身上,方才你们的话,是对方珍儿的侮辱。无论我身为太子还是囚犯,我都不允许身边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朱慈烺的话句句掷地有声,几人见他虽身份沦落,却毫无卑怯懦弱之态,说话义正词严,丝毫不容冒犯,都不免心生敬畏。
长水和天顺面露惶恐,不安地说道:“太子殿下,以后我们不敢了。”
朱慈烺面色缓和,对着二人说道:“你们现在就尽可去联络新主,找别的去处吧。人人都难免有私心,我完全可以谅解,我方才已经一再说过,绝不怪你们。”
“殿下……”
“去吧。”朱慈烺平静地道,“自古最难得的是人心,唯人心不能勉强。你们心不在这儿,人在此处也没意思。这就去吧。有个好的前程,也算我对你们有所帮助。”
天顺和长水面面相觑,不敢挪步。朱慈烺不再理会,转头对许德和方珍儿道:“小德子,珍儿,你们也一样。如果不愿意在这,随时可以走。我可以不要人伺候。”说完,朱慈烺默默转身出去了。
见朱慈烺走了,天顺和长水期期艾艾走到门边,心虚地对许德道:“既然太子发话,那我们走了。”
憨厚的许德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方珍儿一脸鄙夷,转过头去。许德呆呆地看着天顺和长水一溜烟地跑出了琉璃堂。
“别发愣了。”方珍儿擦去脸上的泪珠,嗔怪地拍了一下他肩头,“你不是也想跟着走吧?”
许德挠挠头道:“我才不会呢。”
方珍儿自语道:“走了也好,省得再这儿闹心。”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太子殿下?”许德闷闷不乐地道。
方珍儿摇摇头:“别去了,他现在心里烦闷,我们别去添乱了。”她忽然想起什么,“现在什么时辰?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许德抬头看看太阳,点头道:“嗯,应该快酉时了。”
“怎么没有人传饭食来?”方珍儿一脸疑惑,不安地道,“是何人负责太子的膳食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许德嗫嚅着,“会不会大顺皇帝忘了给咱们太子安排?”
“不行,我得去问问。”方珍儿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问啊?”许德不放心地问道。
“只有先去御膳房。”方珍儿一边回答,一边急匆匆出去。
方珍儿走进御膳房,有十几个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太监和姑婆正在忙碌,见她进来,也没人理会。一个看似是执事太监摸样的中年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张方桌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个制作考究的杯盏。
“请问,”方珍儿犹豫着走过去,小心地问道:“公公,这里是负责各宫膳食的厨房吗?”
中年太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略带不安地站在面前的方珍儿,神情傲慢地打量了她一番,才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回公公,奴婢是琉璃堂的宫女。”
“琉璃堂?”中年太监眯起眼睛。
见他好像不知所以,方珍儿连忙解释道:“是大顺皇帝赐给前太子和永王、定王住的地方。”
“前太子?”中年太监挑起眉毛,长长地“哦”了一声,“我们这里负责的是当今皇上、皇后、以及进宫办事的将军、大臣以及各司、监首领的膳食。可没人通知我们,前太子的饭食也由我们照应。”
“那是哪里照应?请公公告知。”
中年太监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我可不知道,自己去尚膳监打听吧。”
“公公,现在已是晚膳时分,公公能否先安排一份饭食给奴婢,奴婢先伺候殿下用膳,稍后再去尚膳监落实。只恐延误太久,太子挨饿,奴婢失职。”
中年太监冷冷一笑:“你说得容易,这里每餐膳食都是核算好的,若给太子吃了,势必就有人没得伺候。你说,到时候我向谁交差去?”
“那太子就不管了吗?”
“太子?他以前是太子,现在可不是。宫中我可是谁都得罪不起!”
方珍儿听他这样说,又怒又无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方珍儿无所适从的样子,太监似有些于心不忍,放缓语气说道:“你到内膳房问问吧,或许太子现在的膳食由内膳房置办。”
“内膳房?”方珍儿不相信地道,“那不是置办宫人膳食的吗?”
太监冷笑道:“怎么,你当他现在还是太子?太监宫女们的膳食他不能吃?”
方珍儿无言以对,但她似乎对中年太监对待太子的态度极为不满,虽然自己地位低下,还是忍不住忿忿地看了他一眼。中年太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不自然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世易时移,今非昔比,我们现在伺候的是大顺皇帝。如果过分关照旧主,难免会被认为怀有二心,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你们昔日好歹也蒙受皇恩,现在稍微给太子一点关照又会怎样?”方珍儿心中有气,终于忍不住说道。
中年太监居然没有生气,冷笑道:“别一副气愤不过的样子,真正忠心耿耿的臣子太监早就跳了护城河殉主了,现在还活着的,谁也别装!”
“你!”
“怎么?”中年太监斜着眼,“我看你是被分配照顾旧主,没有好处可捞,才气愤不过吧?我看你长得也伶俐,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这来帮忙,我帮你说说话。”
“我是自愿照顾太子的!”方珍儿负气地说道,转身就走。中年太监看着她走开,又轻蔑地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低头继续把玩手中的杯盏。
方珍儿心急火燎地往内膳房奔去,路上遇到一个小宫女,见她急匆匆的,连忙招呼道:“珍儿姐,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内膳房。”
“去领午饭吗?我刚刚吃饭出来了。”
方珍儿无暇多说,拉住小宫女急忙问道:“小珞,你知道太子的膳食由哪里负责吗?”
叫小珞的宫女一脸迷惑:“太子?不是由你照顾的吗?”
“是我照顾。但没人告诉我太子的膳食由哪里置办。”
“不是在御膳房吗?”
方珍儿见小珞也是一脸迷茫,失望地摇了摇头。
“那我也不知道。”小珞歉意地说道。
“没事,你快去忙吧。”珍儿告别小珞,又匆匆往内膳房跑去。
内膳房可没有御膳房那么清静,宫女太监来来穿梭,都是各宫各司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来领饭食的。忙碌的人群中,方珍儿看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宫女在不停的指挥吆喝做事的姑婆,猜想她可能是这里掌事的,于是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姑姑。”
那年长的宫女转过头来,看见方珍儿怯怯地站在眼前,似乎有所求,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请问姑姑,”方珍儿陪笑道,“前太子的膳食是由这里照应吗?”
“前太子?”那姑姑皱着眉,颇不友善地道:“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只是前来问问。”看着这宫女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方珍儿心中一沉,近乎恳求地道:“我方才也到御膳房问过了,御膳房也不知情,我想恳请姑姑,能不能为太子和两位王爷准备一份晚膳?”
姑姑冷笑道:“准备膳食?你说准备就准备?我可没这个权利!”
“姑姑,求求您,如果这边也没有,那太子岂不是要挨饿吗!”
那姑姑神情麻木地别开脸,冷冷地道:“那不是我能管的事。”
不等方珍儿说话,她不耐烦地道:“快走吧,没看见我们在忙吗?事情多着呢!”
珍儿正要说话,只听见有个声音清脆地叫道:“方珍儿,你怎么也在这儿!”两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宫女正含笑跟方珍儿打招呼。
“淑宜,是你。”方珍儿也高兴地回应道。
“你也过来领晚饭的吗?”
“嗯,”方珍儿点点头,“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好的,那我先走了,珍儿。回头见。”叫淑宜的宫女说完,拿着食盒走了。
“你叫方珍儿?”那姑姑盯着方珍儿的脸,像是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
“是,小的叫方珍儿。”方珍儿有些不解,谨慎地答道。
那姑姑蹙眉道:“这名字好生耳熟”,她紧接着问道,“方慧女是你什么人?”
方珍儿心中一喜,连忙答道:“您认识我姑母?我是她的亲侄女!”
那姑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怪不得我看着有几分相像。”她若有所思地道,“你小时候我应该见过你,难怪名字也这么熟悉。”
方珍儿以为遇到了姑母的故交,顿时喜出望外,心想这次一定能得到关照,于是喜形于色道:“姑姑?您与我姑母以前在一起共事吗?”
那姑姑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岂止是一起共事,我们渊源可深着哪。”
方珍儿欣喜地道:“敢问姑姑贵姓?”
“你就叫我叶姑姑吧。”
“是,叶姑姑。”方珍儿恭敬地道,“既然叶姑姑和小的姑母是旧识,还请叶姑姑多多关照!”
“关照?那是应该的。”叶姑姑话里有话地说道,“既然是老朋友的后辈,我自当好好关照。”
方珍儿没有看出叶姑姑神情有异,连忙喜不自胜地道谢:“谢姑姑。”
“你以后要在这里取太子的膳食是吧?”
“是。”
“可以,不过你要按照我说的做。”
“姑姑的意思?”
“每日卯时,你要到这里来帮忙,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只管做什么。还有,在未时和申时之间,你也要过来做事。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走,你才可以走。如果你的表现还不错,我自然会给你太子的膳食。”
方珍儿听叶姑姑这么说,再看看她阴冷的表情,心里一沉,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她为难地道:“叶姑姑,小的被安排伺候太子,如果长时间都在这边帮忙,恐怕太子那里就缺人照应。小的如果不能尽到本分,该如何是好?”
叶姑姑冷笑道:“太子难道就缺你这一个人吗?”
方珍儿解释道:“回姑姑,本来大顺皇帝安排了四个人伺候太子,现在已经走了两个,如果我再来这边帮忙,那太子和王爷…….”
叶姑姑丝毫无动于衷,打断道:“反正我已经跟你说了,来不来,是你的事。你自己考虑吧!”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叶姑姑,请您看在太子的份上,不要为难小的,就让小的给太子拿饭食过去吧!”方珍儿恳求道。
“看在太子份上?”叶姑姑转过身来,“可惜,我昔日没福气伺候过太子爷,因此,跟太子也没什么交情。你让我看在太子面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看。”
“姑姑,那就请您看在我姑母的面上,高抬贵手……”
“我就是看在方慧女的面上,才给你这个机会。”叶姑姑突然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她当日加在我身上的羞辱,我还没有回报。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不应该替她偿还吗?”
方珍儿这才彻底明白原来叶姑姑与姑母之间昔日有过节,因此怀恨在心,迁怒于自己。当下急忙说道:“不知姑母何时得罪了叶姑姑?小的原意代姑母向叶姑姑赔罪!”
叶姑姑面带讥讽地道:“赔罪?怎么赔罪?”
方珍儿连忙屈膝行礼道:“给叶姑姑赔罪,请叶姑姑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叶姑姑冷哼一声道:“就这么三言两语想打发了我?我可没那么好敷衍!这样吧,我也不想多难为你,你只要按照我方才说的,答应在这里帮忙满一个月,我以后再也不计较。”
“姑姑,今天时辰已过,请姑姑先给小的饭食,小的从明日开始,一定按照姑姑说的准时来做事。”
“可以。”叶姑姑面无表情,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姑姑。”方珍儿大喜,连忙屈膝称谢道。
叶姑姑无视方珍儿的行礼,又不缓不慢地补充了一句:“但有一个条件。”
“姑姑请讲。”
“今天没有做事,算你偷懒,先掌嘴二十。”
方珍儿一惊,急忙道:“小的并未犯错,姑姑为何要掌嘴?”
“你说呢?”叶姑姑冰冷的眼神紧紧盯着方珍儿。
方珍儿看着叶姑姑似笑非笑的脸,知道她绝不肯轻易放了自己,想到太子和两个小王爷还在等晚饭,方珍儿强忍心里的怒火和屈辱,低声道:“小的愿意领受责罚。”
叶姑姑得意地冷冷一笑,回头对一个婆子道:“武嬷嬷,过来掌嘴。”
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听到叫唤连忙快步过来,犹豫地问道:“叶女史,要给这丫头掌嘴?”
“嗯。”叶姑姑面无表情地道,“掌嘴完,给她三份饭食。”
“是。”武嬷嬷低声答道。她走到方珍儿跟前,看见她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却紧咬双唇一言不发,有些于心不忍,低声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犯了什么错?”
方珍儿并不回答,只含泪道:“请嬷嬷只管责罚。”
见武嬷嬷还不动手,叶姑姑厉声道:“啰嗦什么,快掌嘴!”
武嬷嬷不敢迟疑,挥起手往方珍儿脸上扇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方珍儿脸上响起,那原本粉白的面颊立时就起了几个浅红的指印……。
“皇兄,我肚子好饿,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用膳?”
在朱慈烺房间,慈炯和慈焕正一左一右地围着朱慈烺,吵着要吃饭。而这个时候离方珍儿出去,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再等一会儿,珍儿姐姐已经去问了。你们再忍耐一下。”朱慈烺见两个弟弟挨饿,心里也有些急,只能温言劝慰。
许德见此情形,也有些不安心:“殿下,我去看看吧。”他说着就往外走,刚走出屋子,就看见方珍儿提着食盒吃力地迈进了大门。
“珍儿,你可来了!”许德高兴地迎出去,接过珍儿手中的盒子,一边朝里面喊,“殿下,王爷,晚膳来了!”
“你伺候太子他们吃饭,我洗衣服去了。”方珍儿低着头嘱咐了许德一句,自己就转身到另一间屋子去了。她其实担心朱慈烺等人看见她脸上红肿,问起来,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索性找个理由避开他们的视线。
“你不吃吗?”许德没留心,随口问了一句。
“我吃过了。”
“哦。”许德没注意方珍儿有什么不对,喜气洋洋地提了食盒进屋。
“珍儿怎么不一起进来吃饭?”朱慈烺疑惑地问道。
“她说吃过了。”许德一边回答一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准备取出里面的饭食,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里面的饭菜极其简单,只有几个馒头和包子,两大碗饭,一碗红烧肉,一份青瓜汤,一碟木耳做的凉菜。他不敢相信这居然就是给太子和王爷的膳食。
朱慈烺见他神情有异,便伸头往食盒看了一眼,意外和屈辱在他脸上只是一闪即逝,他随即假装不在意地笑笑道:“小德子,干什么呢?快拿出来吃呀。”
“这……”许德指了指饭菜,不敢相信地道,“是不是拿错了?”
“不会的。”朱慈烺平静地道,“你还以为这是从前?”
尽管在一瞬之间各种复杂的情绪蜂拥而至,朱慈烺说不清是耻辱、愤怒还是凄凉,但先前经历过的短暂的生死考验已经让这个少年快速走向了成熟,因此,难受的感觉只是一闪即逝,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心里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明白,而今的处境,有个安身之所,已经是万幸了。为了父皇母后的仇,为了两个年幼的弟弟,他必须忍辱偷生,让自己活下去,以寻找机会雪耻。
他若无其事地转向两个弟弟,疼爱地说道:“慈炯、慈焕,以后,我们只能吃这些了。我们要学会习惯,知道吗?”
“知道了,皇兄。”两个弟弟抬眼听话地看着哥哥,天真纯净的眼神让朱慈烺的眼泪一刹那就涌到了眼眶。他勉强笑着,动手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摆到桌上上,对着弟弟道:“你们都饿了,快吃吧!小德子,你也一起吃。”
“我……”许德犹豫道,“太子爷,还是你们先吃吧。你们吃完我再吃。”
朱慈烺瞪他一眼道:“小德子,以后我们之间没有尊卑,快来吃。”
许德不敢违拗,坐下来忐忑不安地拿了一个馒头,又半天不敢送进嘴里,过了一会儿,他支吾道:“殿下,我去看看方珍儿。”于是快步走出了屋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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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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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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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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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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