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丫鬟却是稍微迟疑了下,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秦楚青瞥了这几个人一眼,径直向前行去。在她们行礼之前,便已和她们擦身而过。
婆子中有个年纪最长慈眉善目的,与丫鬟们轻声说道:“你们和她置气做甚么?她再不好,也是这个府里头的主子。姑娘们里的头一份。”
“是啊。”另有个婆子亦是如此说道。
丫鬟中有人撇了撇嘴,抱怨道:“甚么是与她置气?不过因为知道她是个忘恩负义的,所以看不惯罢了。”
‘忘恩负义’四个字甫一出口,正在前面行着的秦楚青脚步微顿,回头似笑非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含讥诮,嘲讽之意尽显。
丫鬟被唬得惊了一跳,连退两步。恰好到了那最为年长的婆子身边。
婆子拉了她一把,道:“当心着些。伺候主子,慌慌张张的怎么行?”又稍稍压低了声音,“主子毕竟是主子。老太太都不能把八姑娘怎么样,你们就莫要这般明目张胆和她对着干了。”
兰姨娘院子里的人颇不以为然,只当这话是耳旁风。
婆子们面面相觑后,就也弃了劝上一劝的打算,和她们随意地说起了旁的。
廊下侍立的丫鬟见秦楚青来了,忙大声通禀。
话音刚刚落下,屋里头兰姨娘哭诉的声音骤然大了三分:“姑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样子忘恩负义的,可不能就这么轻饶了啊!”
接着,便是嘤嘤嘤的哭泣声。
听了这几句话,饶是平素极其稳重的烟柳,也忍不住在旁腹诽道:“这可真是奇了。但凡她身边的人,就没有不爱说那四个字儿的!”
烟罗哼道:“那也没办法呢。人家学识不高,只懂得这四个字,又能怎么办?让她换个词句,她也说不出来不是。”
她们俩没刻意压低声音。随着丫鬟撩帘子请秦楚青进屋,这话就也跟着飘到了屋里头。
兰姨娘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烟罗的话就仿佛带了点点的回声,在里面飘荡了起来。
兰姨娘的脸色顿时十分好看起来。
秦楚青唇角微勾,上前和老太太行了礼,这便自顾自行到桌椅旁,淡然坐下。
兰姨娘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气闷得差点当场发怒。偏偏烟罗她们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指名道姓,她若真发飙了,反倒是主动把那些话认了下来。真正是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憋得自己内伤。
老太太看了眼不等她发话就自动坐好的秦楚青,也是憋气得不行,声音便有些泛着冷,“青姐儿那边如今倒是热闹。我在这边病着,都能听到你院子里忙活的声音。不过,那些工匠只往你的屋子里跑,却也没见往别处去。”
言下之意,她这个老人家还病着呢,秦楚青一个晚辈也不搭理她,只顾着在那边忙活着收拾房子。
收拾房子就也罢了,偏偏只顾着自己的,也不帮衬下其他院子的,比如她这个老人这边。
秦楚青淡淡一笑,歉意十足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往年倒是想收拾下,无奈银两不够,未能成事。积攒了好久,眼看着足够捣腾下,就赶紧办了。”
老太太被她这几句气得手都抖了。
甚么叫没有银子?
伯府日常进项虽然在她的掌控下,可是,伯爷的俸禄,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还有已故伯夫人的嫁妆……那些铺子田庄,也能入好些金银呢!
看着秦楚青平静的模样,老太太心中愈发恼恨,忍了很久才没当众发怒。
抬眼看了看刚进屋的秦如薇,老太太拉长了脸,对秦楚青道:“听你将姨娘给你置办的东西尽数丢弃了?”说着,朝兰姨娘指去,“无怪她哭得那样伤心。任谁遭了这样的事情,怕是都要寒心了!”
兰姨娘方才停歇了会儿的哭声就又折转了回来。
秦楚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那边做张做势,将丫鬟端来的茶接过后顺手搁到一旁,“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缺银子。既然想买新的,自然只能把旧的拿去卖了。”
“胡说也要合情合理方才有人相信。”兰姨娘捏着帕子,擦了擦干涩的眼角,“凭着大房的进项,怎会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只说太太的那些嫁妆铺子,得来的银子少说也有……”
话说到这儿,兰姨娘却是哽住没了言语。
她也不知道太太陪嫁的铺子和田地庄户有多少。
当年楚家人直接将嫁妆单子给了伯爷,老太太一点都没捞着看。虽然见到了那浩浩荡荡的抬嫁妆的队伍,却没机会真正了解其中内情。
老太太不知晓,她就更加无法得知了。
因此,她平日里能够得知的,也只有老太太手里握着的大房的进项。
看她神色,秦楚青这便心里有了数。浅淡一笑,懒得驳她。
思量了下,秦楚青又朝秦如薇望了眼,眸中满是挑衅的笑意。
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周围又有老太太和兰姨娘护着,秦如薇到底没了顾虑。见秦楚青毫不顾忌地这般望过来,她自然更为恼火。
“姨娘莫要被她糊弄住了。”秦如薇恨恨地低声说道:“明明她是想诬蔑姨娘中饱私囊,借着管家的由头私吞银子,方才如此胡言乱语!”
老太太这便皱起了眉头。
兰姨娘眼角抽了抽,面上现出薄怒,气道:“薇姐儿怎能和她一般,甚么胡言乱语都尽数说了来?!”
“我没胡说!她刚才就是这么讲的!”
兰姨娘看一眼老太太铁青的脸色,暗道不好,忙朝秦如薇急急走去想要堵了她的嘴。
可秦如薇见了兰姨娘脸上的焦躁,哪会想得到这个?只以为姨娘是心焦被诬蔑,口中的话就也愈发快了起来,“……八妹妹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姨娘亏待了她、特意给她满屋子都是买来的差的东西、想来糊弄她一般。”
“买来差的。”老太太点了点头,捻动手里的佛珠串子,问兰姨娘:“我记得当初你说青姐儿是伯爷嫡女,用的必须都是好东西,从我这里陆续支走了不少银子?”
兰姨娘绞着手里的帕子,瞪了秦如薇一眼,讷讷说道:“我也没说错啊。”
“那好。你买的那些东西,当真值那些价钱?”
兰姨娘狠了狠心,扬起个笑来,说道:“老太太怎么能听孩子们胡闹时候说的话呢。小孩子家,平时信口乱说习惯了,可当不得真。”
老太太却不接她这个话茬。
将手中珠串随手扔到身边桌上,老太太问秦楚青道:“你那些东西,收拾出来后搁到哪里了?”
“送去铺子准备寄卖。”秦楚青道:“也是因了铺子里的掌柜说那些东西瞧着不像真货,婆子们回来和我说了,我才知晓。”
看着脸色五彩变幻的兰姨娘,秦楚青的笑容愈发真诚了些,“先前我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不久,太过震惊,这才和六姐姐当面说了起来。却没料到,引来六姐姐那么大的反应。”
秦楚青倒没想到这事儿能尽快捅到老太太这里。Χiυmъ.cοΜ
原想着掌柜们断定了此事后,再将这消息私底下传开,怎么着也得个四五天方才能够到了老太太耳中。谁知秦如薇这一闹,倒是恰好借机说开。
老太太心烦意乱,摆摆手说道:“我乏了。你回去歇着吧。”
秦楚青起身后,秦如薇和兰姨娘也要跟着往门口走,却被老太太扬声唤住。
“我只让青姐儿走。你俩暂时留下。我有话要与你们讲。”
出院子的时候,秦楚青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来老太太气极的呵斥声:“我道老大为什么小时候那么乖巧大了愈发不听我的。原来是你从中作祟,让他以为我对青姐儿不好、亏待了大房!”
兰姨娘的话语夹在抽泣声中,离得太远听不清。
但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却依然能够听到些许:“她诬蔑你?她要是有那本事,能被你拿捏在手里那么多年?就算最近开了窍,也才回京几天时间。哪儿来的机会做这些个准备去诬蔑你!就因了你,到底是让大房和我离了心!”
听了她这话,烟罗一张俏脸俱都黑了,“呵,老太太的意思是,她没亏待过咱们姑娘?伯爷、姑娘和她不亲,倒都是兰姨娘一个人的原因了?”
“管好自己。别什么都乱讲。”烟柳拿手肘撞了撞她,示意这儿还是老太太院子里,收敛着些。
出了院子后,烟罗终究按捺不住了,低声询问秦楚青,“姑娘打算何时处理管家权的事情?姑娘若是有需要用到奴婢的地方,只管开口,奴婢一定帮您尽力做了!”
她可不想让主子们再受这种气了!
“总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到时候冲锋陷阵警醒着点,可别落了人后。”
秦楚青笑着,又道:“此事需得布置妥当方才能够一击即中。我还得让哥哥帮忙,请几个人过来。”
回到芳草院的时候,秦楚青刚一进院门,就瞧见了正不安地走来走去的陈妈妈。
陈妈妈做事素来稳妥,极少有这般焦虑的时候。
秦楚青见状,忙扬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成?”
陈妈妈听了她的声音,惊喜地望向这边,接着就是面露不安,急急地行了过来。
待到两方挨近,陈妈妈方才急切说道:“姑娘,咱们赶紧去暖栀院。路上再细说。”
秦楚青甚少见陈妈妈这般紧张,见状自是与她行了出来。
陈妈妈落后她半步与她一同快步行着,低低说道:“有人给您送了匾额来,正在暖栀院等着呢。我说您不在,要遣人去寻。他们说不必,不能扰了姑娘的正事,他们在那里等着就好。可是那些人来头那么大,我哪敢让他们久等?只能寻借口先回了这儿,想着见了姑娘后赶紧和您说一声。”
“你等等,”秦楚青有些反应不过来,“匾、额?什么匾额?不是哥哥让人做的那个?”
“对。不是。”
眼见暖栀院的门就在不远处了,陈妈妈忙抬手指指院内的两拨人,犹豫了下,说道:“姑娘知道是谁送的了罢?”
陈妈妈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个匾额,是用明黄的布包裹,由几位面白无须的公公好生抬着;另外一个,则是用黑布包起来,由穿着同色衣裳的莫天扛着。
基本上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别说陈妈妈了,饶是镇定如秦楚青,看了这场面,也觉得匪夷所思。
秦楚青抬眸看了看日头。
她这才定下来叫“暖栀院”不久。
秦正宁今儿一早刚派了人去做匾额。
今天才过去多少时候?那两人就把题了字的现成匾额给送来了!
这到底是怎样飞一般的速度啊……166阅读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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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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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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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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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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