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卿本来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的,想着哪怕撒泼打诨也要将温瑞初给重新绑回家里。现如今被这么一眼扫过来,他顿时啥想法也没了。别说兴师问罪了,他现在恨不得跪在地上负荆请罪,脸上随即换上了得体优雅的微笑。
“三点多了。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回去睡觉?”贺少卿斟酌着问道。
温瑞初疲惫地摆手拒绝道,“我不饿。而且这个点哪还有饭馆开门。你送我回酒店休息吧。”连着多天拍夜戏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好在他的戏份今天杀青了,接下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回家陪陪老妈和儿子。
贺少卿自告奋勇的指着自己道,“大厨就坐在你面前啊。你想吃什么随便点餐,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温瑞初半眯着眼睛靠坐在皮质椅背上。他真的是很累很累。平均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他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麻烦你送我回酒店吧。”
贺少卿的目光落在温瑞初微微泛青的眼周,控制不住的心疼起来。剧组这是苛待演员了吧?他不忍心再打扰温瑞初休息,吩咐司机开车到酒店去。
宋文远的新片《战国策》正式上映的第六天,路上随处可见闪亮的广告牌,影院旁边的大屏幕上正在重复播放着长达三分钟的预告片,场面恢弘壮阔,配乐荡气回肠。战场上,兵戎相见,声势浩大的两军对垒,战争一触即发。宫墙内,齐威王穿着绣有龙纹的黑色袍服,挥手间便可翻云覆雨。大殿的正中央,带着面纱的绮丽玉姬正在为齐王献上一曲剑舞,身形干净利落,每一个舞蹈动作都直逼专业舞者水准。
温瑞初侧过脸,不经意间望见大屏幕上一闪而过的裸背,如振翅的蝴蝶。他哗地惊醒了,如鲠在喉。
“怎么了?”贺少卿见他突然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温瑞初摇摇头,突然间没了睡意。他隔着车窗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屏幕,“我想去看这部电影。”
贺少卿说,“你太累了。明天再看吧。
温瑞初不吭声,沉默地望着他。三秒钟后,贺少卿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现在就去买票。”
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主动开口道,“贺先生,我下去给您买票吧。”怎么能让老板干这种跑腿的工作呢?老板这么矜贵的身份。
贺少卿下了车说,“不用了。我去买。”
到了午夜场,连售票员都快要睡着了。贺少卿敲了敲售票窗口,“请问战国策现在还有场次吗?”
售票员打着哈欠抹着泪说,“午夜场是通宵,排的四部最近上映的片子。战国要到早上七点才有场次。”
贺少卿空着手回到车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温瑞初已经失望地闭上眼睛,对着司机道,“师傅,回酒店吧。”
一个小时后,温瑞初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端着一碗煮好的鸡蛋面。家庭影院里正播放着热映的新片子《战国策》。这是之前送审的带子,当时贺少卿拷了一份,还没有来得及看过。
温瑞初吃到一半没了胃口,把碗放在茶几上,认真地看起电影。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电影播放到一半时,贺少卿从书房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温瑞初接过去,扭开了茶几上的一盏水晶座灯翻看。
这是y视准备推出的一部大型纪录片《行走的舞者》,探访从民俗到古典,从古典到现代,涵盖异族、异国等诸多元素的舞蹈文化。国内一共有六期分别是敦煌·溯源——塔尖上的舞者、云南·印象——孔雀舞的故乡、……
国外选址有泰国、中东、美国等地,其中有一期的主题是致敬舞王——迈克的童话乐园。
嘉宾一共有五名:以街头舞者出道,在网络上走红后进入大众视野,有着小舞王之称的中泰混血男孩jery。十年前签约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后来回到总政歌舞团挑大梁的青年芭蕾舞演员柳绮妃。被称为国内拉丁舞界最帅的男舞者刘浩天,是国内国际标准舞新星,师从亚洲拉丁舞之父。还有一名从梦想中国这档选秀节目中脱颖而出的十六岁女孩简安,她擅长的是民族舞,身体灵动如蛇,被惊为天人。琇書蛧
最后一个嘉宾是温瑞初自己。
温瑞初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松开,再握紧,反复了许多次之后,他颓然地垂下脑袋,呓语般喃喃道,“我可能不行。你知道的,我跳不好了。我不能参加这个节目,我……我不够资格。”
让他在自己曾经最擅长的领域里认输,比拿刀子割他的肉还要让他疼。温瑞初说完最后一句话,整颗心都要碎成渣了。但他真的不行,他的身体回不到最佳的状态。他在舞蹈上的造诣是不够格跟其他四个人并驾齐驱。
“可这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吗?这是你本科提交的毕业设计。”贺少卿强迫他抬起头来,轻轻的擦拭着他的眼泪,“宝贝儿,你不开心。不管是拍戏,还是跟我在一起,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你不喜欢演戏,你宁愿做一个替身去跳舞。你想回到属于你的最初的舞台上。”
这期纪录片的推出并不是一个偶然。上次贺家的家庭会议结束后,贺少卿的三姐抱怨说台里搞了美食节目,极限探险、野生动植物等专题,现在又要推新栏目出来,正发愁下一期推出什么主题。贺少卿便跟他三姐推荐了这个专题。温瑞初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他陪着一起修改过版面,所以对他的论题记忆深刻。他知道这是温瑞初一直想做的事情,所以跟他三姐一拍即合,一个负责栏目,一个负责赞助。
温瑞初黑黝黝的眸子里亮着光,“我没有后悔生下小安。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剥夺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力。”即便这个孩子的出生剥夺了他实现梦想的机会。重来一次,他仍然会选择生下孩子。
贺少卿哑声笑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其实他后来回想起来,便知道以温瑞初的性子是做不出那种打掉孩子的事情来的。
他握着温瑞初的手柔声鼓励道,“那种街头卖艺的小子都能上,还有柳绮妃,她当年在国内的比赛中连前五名都没有进去。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有天分,你很棒的,再试一次好不好?”连医生都说了,只要温瑞初把状态调整好,哪怕达不到最佳的状态,也不会太过差劲儿。
温瑞初不悦地回道,“你不要诋毁前辈,柳老师她是业界的顶尖舞者,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芭蕾舞演员。我需要一些时间,我要考虑清楚才能答复你。”
贺少卿说,“你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一个月后,行走剧组将出发前往第一站进行拍摄。”他不希望温瑞初放弃这个机会。他隐约意识到了,只要温瑞初一天过不了跳舞这个坎,他跟温瑞初便一直没有和好的可能性。
温瑞初点点头。他补了个觉,第二天下午回了一趟家。
温小安正在饭桌上跟奶奶闹别扭。陈晴担忧地说,“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从醒过来到现在一直不说话,喂他饭他也不吃。”
温瑞初提着小猪猪的笼子一起回来的,他把笼子在客厅里找了个地方放下来,回答陈晴说,“孩子不吃饭,多半是作的。等他饿了自己就吃了。”
陈晴恼怒的在儿子背上捶了一拳,骂道,“瞧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温瑞初躲过他妈的第二拳,转身去水台洗了手。他把饭碗接过来,舀了一勺肉末粥递到温小安嘴边,“宝宝,张嘴,啊——”
温小安扁嘴,别开脸。
“吃不吃?”温瑞初问他。小家伙傲娇的一塌糊涂,脸扭到一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温瑞初呵呵地笑起来,说,“妈,我们自己吃吧。我饿坏了,你煮的肉末粥好香,我喝完了,要再喝一碗鸡汤。”
温瑞初不再搭理温小安,自己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这两只小鸡翅终于归我了。自从某个贪嘴的小家伙可以吃肉之后,我都没有再吃过鸡翅呢。妈你真偏心,把好吃的全部留给你孙子。”温瑞初配合地咂咂嘴,故意馋温小安。温小安在听到小鸡翅时悄悄地转过头来,看到爸爸手里拿的是一只鸡腿。他才放下心来,脖子探的老长,去看自己的鸡翅还在不在盘子里。
温瑞初笑着说,“看什么看,吃光了。”
温小安一听吃光了,哇哇地大哭起来,“爸爸坏!爸爸坏!”
陈晴赶紧把鸡翅夹到孙子碗里,哄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没人跟你抢,你快吃吧。”
温小安一手抓一只鸡翅,哼哼唧唧地吃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奶奶,委屈极了。
陈晴替孙子讨公道,假意在温瑞初背上打了两巴掌,光听声响大,其实没用多大的力气。她打一下,说一句,“让你欺负宝宝!让你使坏!”
温小安舔舔手里的鸡翅,含糊着说,“奶奶,别打疼了。”
两个大人俱是哭笑不得,他的意思是爸爸坏,该打。但你轻轻打两下以示惩戒就好。因为每次他犯了错,奶奶伸出巴掌要打他屁股,等巴掌落下来却跟棉花一样,揉揉他的小屁股就算完了,不舍得真的打他。
陈晴又给孙子盛了一碗粥,抱怨说,“你爸爸那么大的人,还不如宝宝懂事。宝宝最乖了,来张嘴。”
温小安乖乖的就着勺子吃了一口,然后把奶奶手里的勺子接了过来,表达了他要自己动手吃饭的要求。
“宝宝会自己吃饭了?”
温瑞初看了眼温小安,说,“两岁的宝宝会自己拿勺子很正常的。您以后可以多锻炼锻炼他。”他觉得贺少卿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做的还算合格,不会过分溺爱孩子。
陈晴又欣慰又自豪的,感觉孙子一下子长大了。
“我觉得你今天不对劲儿啊。平常你可不会这么逗宝宝。”她问。
温瑞初看着吃得一嘴油的温小安,努努嘴说,“你问他,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温小安低下头撕咬鸡翅,假装没有听到爸爸的话。
温瑞初跟陈晴解释说,“这段时间一直是贺少卿在带小安,后来贺少卿要去日本出差,我就跟宝宝说,接下来我带他。结果他不愿意,我好说歹说,利诱威胁用尽手段,他还是要跟着贺少卿走。我当时生气了,就问他,你要爸爸,还是要你的大狗?”
陈晴掩嘴笑得乐不可支,“他怎么说?”
温瑞初哼了一声,“他说他要去坐飞机。”
温小安把头埋得更低了。温瑞初把他往上提了提,说,“坐好了吃饭,别噎到了。”
陈晴笑的停不下来,“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安最喜欢飞机。”
温瑞初并不是真生气,他还能跟自己儿子计较不成?他就是对儿子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行为感到可耻。
温小安吃过饭后,拿着带给爸爸的礼物过来邀功。温瑞初捏捏他的小手,问他,“坐飞机好玩吗?”
温小安使劲点点头。小脚丫在地上一晃一晃地打着圈圈,不再说话了。
温瑞初坐在沙发上看行走的舞者拍摄安排。温小安去跟小猪猪玩了一会儿,再度跑过来跟爸爸黏在一起。
“想干什么?”温瑞初抬眼瞟他,小家伙明明是有心事。
温小安张开小嘴问,“斯派克哪去了?”
温瑞初把儿子抱到大腿上坐着,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有爸爸陪着你还不够?”
温瑞初在两边脸蛋上各亲了一口,继续问他,“够不够?”
温小安被亲得迷瞪了半天,等回过神来,他爸爸已经开了音乐在垫子上练起了基本功。他不开心地把头埋在沙发里,只露个屁股给奶奶看。
练完功,温瑞初出了一身的汗,到浴室洗澡。他模糊的听到小安在外面说话,但他没在意,以为小家伙在自说自话。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看见温小安正对着手机说,“你是斯派克吗?”
电话的另一头,小张一头雾水,郁闷道,“啊?你找谁?我是张叔叔啊。宝宝,你打了十几个电话给我了。你到底想找谁,叔叔替你打电话过去好不好?你爸爸不在家吗?你一个人在家吗?”
温小安执着的对着电话讲,“我找斯派克。”
小张一拍脑门儿,可算是想明白温小安说的啥了。斯派克?不就是贺总吗?他当即道,“宝宝,叔叔现在要把电话挂了。你等会儿就能接到斯……贺总的电话了。”
嘟地一声,电话挂断了。温小安伸出小手再度拨了过去,传来嘀嘀嘀的声音,没能接通。这时他爸爸走过来把手机拿了过去。
手机铃声很快响了起来,温瑞初拿起来看了一眼,贺少卿的来电。他按了接通键,把手机重新递回到温小安手里。
温小安一成不变地对着电话讲,“我找斯派克。”
“我就是。”话筒里传出清朗温和的男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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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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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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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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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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