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幽幽韩子>第二十三章 渭水滨(上)
  随着李斯与狱吏的离开,囚室中又是一片漆暗。韩禁现身出来,跪在韩非身下,泪水涂满了脸面,紧紧地抱住叔父的大腿,似乎自己这样便能减轻韩非的痛苦一般。

  过得片刻,韩非不再颤抖了,软软的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来。

  “死了么?”韩禁犹是低着头,抱着韩非的大腿,就如儿时在韩国宫廷迷路时初次见到叔父一般。韩廷之上,韩国公子诸多。一直以来,韩非只以为第一次见到韩禁是在他学成归来之后,却不曾忆起在他出宫求学之前便与这个侄儿嬉戏玩耍过,当时的他虽有点才学薄名,却犹是公子少年。韩非学成归来之时或已忘了,而自小便没有母妃,不曾感觉过宫廷温暖的韩禁却仍是印象深刻,不曾忘记过那个宽厚的肩膀,不曾忘记过那个温暖的怀抱,不曾忘记过那个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叔父。

  “嘻嘻,小侄儿,是不是迷路了?让叔父带你回去吧!”韩非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恍然如梦。温暖的大手抚摸在头上,似乎一切就在昨日发生一般。

  韩禁正沉溺于回忆中,忽然感觉到有异:“不对!这不是幻觉,这竟是真实!”抬头一看,正见韩非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时间,韩禁未曾留意饮尽毒酒的韩非为何竟然未死,直觉得一股莫大的幸福扑面而来。

  “大王,韩非决意前往兰陵,拜师荀卿,学成‘帝王之术’,他日回国后亦可以为国尽力,还望大王恩准!”韩非忽然面色肃然,挣脱韩禁,跪在其身前跪下叩头道。这一刹,韩禁只觉心头发寒,浓郁的悲伤如大河汹涌奔腾而出,眼泪止不住地宣泄,洒落一地。

  “师父,您怎么哭了?小子只是指出您讲课的错误,如您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应该高兴才对啊。”韩非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询问韩禁。

  韩禁抿紧嘴,微微摇摇头,正欲扶他起来,觉得袖口一紧,只见韩非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大王,为何不听吾言!为何不纳吾谏!大王!”

  “韩国使臣,韩非,见过廷尉大人……”

  “师兄,我又找到师父讲课的错误,你去与他说,上次我都把他说哭了,这次你去。”

  “为何!为何准我去学‘帝王之术’,却不听我!不用我!”

  “蠹虫!你们这帮蠹虫!庙堂之上,有何用处!蠹虫!”

  韩非没死,但是疯了!绝世无双的法家名士,堂堂的韩国公子韩非就这么疯了!那酒中留着的不是鸩毒,而是疯药,令人癫狂发疯的药!

  韩禁再也抑制不住双膝的颤抖,抱头跪在地上,他似乎听到了昨夜咸阳宫中姚贾的阴笑声:“鸩毒?这也太便宜韩非了。更何况大王若杀韩非,定将为其背负杀贤之名,受六国唾骂,遭天下学士蔑视,着实不值。不如让人调出一剂疯药,让韩非就此癫狂,秘密送回韩国便是。韩王若是胆敢张扬,便是污蔑秦国之罪,当出兵灭之!”

  韩禁涕泪满面,看着身前披头散发,疯言疯语的韩非,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撕扯衣服,时而撞墙大呼,心中痛苦犹如被滚油煎炸,钝刀慢磨一般。

  “勿要忘了:汝乃堂堂韩国公子,韩王胞弟,韩非侄儿!”

  “韩非即便是死,也要为韩国,为列国,为天下尽最后一份力!”

  “韩非一定得死……”

  “公子名士化作疯子,这是何等侮辱!”过得片刻,韩禁站起身来,垂首喃喃低语,“士可杀,不可辱!叔父,就让我来让你脱离这种比死更为痛苦的屈辱吧!”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疯疯癫癫的韩非时,他又迟疑了:那是韩公子非,他的叔父啊!他如何能下得了手去杀他最为敬佩,最是尊崇的叔父啊!

  “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动手!”韩非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清明,双手按住韩禁的肩膀,冲他怒声咆哮道,“动手杀了我!快杀我!无论是为了‘陷秦计’还是为了我的尊严!”

  韩禁面露悲戚地低下了头,韩非几欲向他跪下哀求:“快杀了我!求求你,不要让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杀了……”

  清明只是瞬间,韩非旋即又痴痴傻傻的笑了起来,抱着韩禁喊起师兄,师父,大王……

  “叔父,得罪了!”韩禁挣脱韩非的怀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布囊。打开布囊,囊中别无它物,只有一片半干枯的草叶,那一片断肠草的草叶。

  “终究,再无干系了!”韩禁小心地取出那一片断肠草叶:那是当日在百草园中收入他怀中的草叶,那是他离开百草园后曾想留作纪念的草叶,那是他与华苓走在一起的最后一点见证。如今,就让他与华苓,与神农谷说永别吧!

  韩禁指尖一颤,轻轻地将断肠草叶弹入韩非大笑着的口中,顺着喉口落下。

  或许是毒性相克,韩非并未有立即死去,甚至再次清醒过来。缓缓抬头,转眼看向微微颤抖着的侄儿,韩非面上绽出最后一丝微笑,喃喃低语道:“做王族公子太累,甚至比不上寻常的贩夫走卒来的惬意。若有一****再做不下去了,那便离开韩国吧。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公子,你不适合宫廷的惨烈残酷,你……”话未说完,韩非颓然垂首,坐在地上,再无声息。

  韩禁木然站在囚室的角落中,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流淌,身形渐渐沉入黑暗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狱窗外,黑夜茫茫,风停,雨止,天地无声,万籁俱寂。空气中的冷意骤盛,在这一片死寂中变得越发冰寒,寒彻透骨,在夜空下弥漫,冻凝了一切。

  黑暗中,韩禁无声的离开了云阳狱。那里终不是他久留之地。出得牢狱,外面的风雨已然停歇,天上的乌云渐渐稀散,露出几颗黯淡星辰,散发着淡淡的晕光。风雨过后,空气中透着一股湿寒气息,感觉比那风雨天气更为阴冷。一行火把从远方行过,那是一队在夜间巡逻的守狱甲士,然而他们无法见到昏暗中的韩禁,任由他缓缓走出狱门,走出这一片满是山岩的牢狱地区。

  出了云阳狱的范围后,韩禁便收起了隐遁之术,选定一个方向,低头踽踽独行。他的身影在此时看来是那么的伶仃孤苦。

  叔父走了,毒殁于狱中,那所谓的“陷秦计”也终于就此完成了。那一片断肠草叶终使“陷秦计”没有变成另一条“疲秦计”:昔日的那一条“疲秦计”,不仅功亏一篑未能耗竭秦国实力,反而为秦开辟出一条利国利民的水渠。

  如今,韩非已死,韩王的命令已经完成;大事已了,三晋的盟约也当结束。他在秦国也再无待下去的理由了,是时候回国了,回到那个微末弱小,长年受他国侮辱欺凌,却犹自坚强不屈,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屹立长存,不曾覆灭的国家:韩。

  “公子!公子!”远方忽而传来一阵荡荡茫茫的呼喊声。韩禁心头一震,停下了脚步。那个呼喊声正是他熟悉的挚友的声音。

  韩禁出行已有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韩非囚秦仍是未死,韩相与韩王终于等不及派人来向他问责了吧。韩禁未曾料想到的是:来的居然是他的这位好友。

  一骑飞马风驰而至,停在韩禁身前,马上的青年纵身跃下,笑逐颜开地向韩禁行礼道:“公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音容,熟悉的笑颜,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却又是那么陌生。韩禁脸上出现一丝苦涩的笑容:“张善,你是何时来的。可是大王与丞相派你来向我问罪?”

  “问罪?问甚么罪?秦国城防严密,未能救出韩子,此非公子之罪。”张善一脸诧异,旋即微笑道,“如今韩子遭难,囚于狱中,更是难救啊!作为朋友,我可是特意从南阳过来助你的,大王与家父均不知道!”琇書網

  “南阳?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韩禁笑着上前道,“我唯一的好朋友!”

  无声无息,“执”剑凭空出现,贯穿张善的胸膛。张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嘴角流出一丝鲜血,随即吃力的抬起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韩禁,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韩禁面露悲戚,缓缓拔剑道:“我不曾料想过,我的至交好友,丞相的长子,韩国百姓口中的大善人竟然会背叛韩国,会是秦国的细作!”

  张善沉默不语,却未有否认。只听韩禁悲痛地笑道:“我已经明白郑国行间的身份究竟如暴露的,之后又是如何投降了秦国,为他们建成了水渠!我已经明白了叔父的书是怎么到了李斯的手中,之后由他转交给秦王!我已经明白了……我已经明白当日我的行踪隐秘莫测,却会被白云知晓,提前派人布下陷阱埋伏杀我!全都是你,我的好朋友!”

  “原来你都知道了……”张善双腿发软,颓然跪在地上。或是方才韩禁心摇神曳下手作颤抖,或是韩禁恨极了叛徒想要折磨他,那一剑并未正中要害,略微有所偏差,鲜血从创口处汹涌流出,汩汩不止。

  韩禁哀伤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张善道:“我曾怀疑过韩国高位上有秦国潜入的细作,然苦查之后却无结果。那日受到埋伏后,我越发认定那细作就在我左右,却不曾怀疑到你身上,直到我潜入白云居内……云韩,南阳,是你将我的佩剑交到白云手中的!为何,为何你要背叛我!”

  “秦将统一,大势已定。韩国无能,终将灭亡。我只是不想如父亲那样执迷不悟,更不想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张善呕出一口血,抬首歉然地望着韩禁,“我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公子你了。”

  韩禁心中五味交杂,不知是恨还是怜,直为他感到悲哀:“你虽叛国害我,与我终是朋友一场。有什么遗愿,我若能做到,我便帮你达成。”

  “谢谢公子还当我是朋友,但,但我只是叛徒,不配。”张善感觉身体越来越冰冷,苦涩的笑了笑道,“只求公子不要说出我叛秦的事,我不想弟弟们知道他们有个叛徒大哥。”

  “张善没有叛国,而是前来接应,为了护我而死于秦人刀下!”韩禁心口似被什么塞住了,令他感觉到窒息的沉闷。

  “多谢公子。”张善回光反照般抬起头。似乎是想笑,却因身体僵冷而笑不出来。眼皮越来越沉,心神松弛下他直想就此睡去。忽然,张善省起一事,勉力开口,断断续续道,“勿回咸阳……埋伏……归韩……”话未说完,张善便已垂下了头,卧在湿冷冰凉的野地中。

  “好生去吧!”韩禁为张善阖上眼睛,轻声道。随即拉过一旁马匹,纵身上马,策马离去。幽幽的荒野中,那一骑的身影更显孤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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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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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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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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