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允坦然注视着公主,那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若是对她态度卑微,她反而会不屑于自己的提议。
只有强势自信的态度,才能撬开她脆弱的防备。
这顿美味的烤肉大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安德烈愈发焦急的催促下,三人匆匆告别牧民,踏上了归途。
“我真的可以要求他放下公事来陪我?”路上,公主疑惑的盯着姜允。
姜允面带微笑:“当然,皇子殿下此时或许正站在城堡门口等待您。”
“并且举着弓,预备射杀跟在您身后的我们俩。”安德烈没好气的小声补充。
公主被他逗乐了,嬉笑着反驳:“我哥哥脾气很好的。”
此后,公主给他们俩讲了不少洛戈殿下年幼时干的蠢事,以证明自己的哥哥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二人听得面如死灰——这下真要被皇子灭口了……
回营地的途中,会绕过一片小山谷,第二次经过这段路途,姜允莫名升起一丝颤栗感。
他警惕的打量四周,眉心渐渐蹙起——
这片山石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山谷,仔细看,周围的山石堆砌工整而规则,很像是人为造就的景观。
身在其中,姜允很难辨别出阵型,弯弯绕绕转过几个路口,他心里才渐渐确定,这确实是个人造的迷阵。
这个石阵显然不是伊尔萨军队所为,可在这荒无人烟的边塞,还有谁能无声无息的造出这样庞大的迷阵?
一路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却没有遭遇任何异常,如来时一样,三人轻而易举的走出了这片山谷。
姜允舒了口气,走出不多远,又回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下意识的一瞥,眼前所见惊得他头皮一麻——
薄雾之中,一个黑影正蹲在一座小山石之上,与三人不过两丈的距离,悄无声息的隐在山峰背阳的缝隙里,看不清面容,雕塑般直直面向他们。
见姜允回头,那黑影陡然绕过山壁,闪电般钻进了山谷之中。
姜允天生对危险敏感,那人的气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安德烈急于赶路,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几人回到集中营,姜允本想告退回牢房,以撇清“协助公主出逃”的罪名。
然而公主很感激他方才的一番劝导,硬是邀请他去城堡顶楼,一同享用下午茶。
姜允只得应允。
城堡顶楼依旧是白色大理石形成的主色调,边缘有雕琢精美的黄铜装饰。
会客厅进深三间,灯火敞亮,两列石柱被雕刻成倒立的水滴形状,蔓延至屋顶,展开一片花瓣似的天花板。
姜允在公主对桌落座,仆人端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与甜品。
交谈之中,他的余光不断瞥向拱形的大门,举着茶碟的手微微打颤,银器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有种预感,洛戈就快回来了,那种莫名的颤栗感一阵阵席卷而来。
就在此时。们被轻缓的推开。
公主兴奋地抬起头:“哥!”
姜允“唰”的站起身,同一众男仆齐齐转向洛戈殿下,九十度躬身问安。
军靴踩过地板,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跃入他眼帘,停在长桌边。
姜允不敢再向上看,一旁的男仆上前替皇子殿下褪下外套,弯腰恭敬的后退。
公主大概是迫不及待想实践姜允的建议,随即蹦跳到洛戈身旁,仰头兴奋的打招呼:“今天回来得好早!”
姜允没听到洛戈任何回应,只看得见他步伐慵懒的绕过软椅,坐到了桌边。
于是,姜允再次看见了那张脸——
果然是那个人,那张脸漂亮得极富侵略性,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洛戈面无表情,一双淡金色桃花眼眸看向空无一物的桌沿,一旁男仆立即端上茶碟,谨慎的放在殿下的视线范围。
姜允终于明白公主为什么觉得“哥哥根本不关心我”。
原本他还猜想是因为小姑娘心思敏感,不体谅长辈的艰辛,现在看来,是他把洛戈殿下想得太人性化了。
公主似乎早习惯了哥哥这样冷漠的态度,仍旧主动坐到洛戈身旁,热情的对他介绍一旁站着的姜允。
姜允低着头,心脏跳到嗓子眼,然而,洛戈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安静的听妹妹说话,偶尔会侧眸瞥公主一眼。
洛戈生就一双淡金色的桃花眼,看人时,天生带着股炙热的专注,却偏偏能把拒人千里的冷漠挂在脸上。
公主一长段“个人演讲”结束后,洛戈终于淡淡对公主开口:“鞋脏了。”
鞋脏了?这三个字,与公主说的那堆话,似乎没什么关联。
姜允掌心出汗,偷觑洛戈的神色,想读出他的言外之意。
公主却没想太多,闻言便低头看自己的双脚——
棕色的绸布鞋面上确实污迹斑斑,鞋帮上还有干燥发白的污泥。
公主不以为意,抬头笑道:“我一会儿去换双鞋。”
皇子垂下眼睫,沉声道:“这里气候多雨,下次出营,记得穿皮鞋。”
话音一落,姜允背脊一寒——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公主出过集中营?!他不是才回来吗!
公主歪着脑袋看洛戈,沉默片刻,才委屈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出过宫?我都让他们不许说的!”
姜允再次看向公主的双脚,脑中迷雾渐渐散去,明白过来——
这个少年,自踏入会客厅的刹那,就已经注意到了公主鞋上的污渍。
凭借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单看鞋底的变化,鞋帮上的污渍,怕是连公主走了几里路,都已经被他大致判断了出来。
也就是说,洛戈从进屋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气了,所以才一直压抑着情绪,听完妹妹的絮叨,才开口提醒她——“鞋脏了”。
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想打发妹妹去换双鞋,而是暗含责备——你又私自出宫了。
姜允低下头,心跳如雷,忍不住浮起丝钦佩,更多的还是那种莫名的畏惧排斥感,始终无法压下去。
公主被拆穿后丝毫不感到羞愧,婴儿肥的胖脸鼓成小包子,扭来扭去的抱怨,说自己在宫殿里的生活有多么无趣。
眼见洛戈神色始终有些不悦,公主急忙将滚烫的山芋抛给了姜允——
“哥,你还没见过我的新朋友呢!”
“怎么会没见过?”洛戈扯起左边唇角,头也不抬的讥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赌神先生。”
“!!!”姜允心中一万头狮子咆哮着狂奔而过!
骗人的吧!
这家伙从头至尾根本没看过他一眼啊!什么时候发现是他的啊!
“哥哥也认识他?”公主对此很兴奋:“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今天还教了我很多事呢!”
洛戈侧头看向她,一本正经的询问:“教了你什么?如何用一副牌骗光哥哥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么?”
姜允:“……”
身为伊尔萨战神,您这么小心眼真的合适吗?
公主一头雾水,刚欲询问,洛戈便侧头下令,将姜允“请”出了城堡。
没想到,竟如此轻易的全身而退。
被押送回营地的路上,姜允还觉得侥幸,两次撞在皇子的手里,都没有任何闪失。
然而,这个结论,他下得太早,洛戈殿下的心眼,远比他想象中更小——
洛戈只是没当着年幼妹妹的面发飙。
姜允刚被推进牢房,处罚的通报就紧随而来。
皇子下命,遣他去校场做实战陪练。陪练的意思,就是每天给伊尔萨的士兵当活靶子打。
接到这活的人,很少能全身而退,就算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得缺条胳膊少条腿。
**
没了姜允在身边,公主气势弱了一截。
她屁颠屁颠跟在洛戈身后,走进书房,不知该如何开口。
书房里僻静无声,洛戈翻阅军报,公主低头靠在窗边,发呆。
兄妹俩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氛,没有人打破沉默。
以往,妹妹最多眼巴巴等上半个钟头,就会自觉无趣的走出书房,找仆人陪伴。
今天却不一样,俩钟头过去了,妹妹的视线仍旧如芒在背。
洛戈疑惑的侧眸看过她几次,终究没有开口问一句。
直到夕阳西下,公主站在窗前的月光下,眼里渐渐浮起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苦闷与无望。
“您的哥哥也才刚成年,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当一个好哥哥。”
姜允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公主注视着那个冷漠的背影——
究竟是不会,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当一个好哥哥?
半晌,她小声开口:“哥,我想吃牧民家烤的羊肉。”
洛戈视线没抬,语气平淡:“怎么不遣人去买些回来?”
“我想自己去,顺便出宫散散心。”
“可以,让哈里斯带队跟着你,别跑太远。”
沉默。
“哥,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次?”m.χIùmЬ.CǒM
话终于说出口。
洛戈蹙眉,回过头,面带歉意的张了张口,似乎想拒绝。
视线撞上妹妹委屈的目光,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你想什么时候去?”
公主眼睛一亮,兴奋的开口:“明天一早就去!傍晚再回来!”
又一阵沉默。
洛戈垂下眼睫,不再直视妹妹的小胖脸,不看就不会心软。
“听着赛拉,你知道,这趟出来不是在郊游,哥哥有很多事要做,抽不出太多的时间陪你。”
公主眼里的光泽,一瞬间就灭了。
他给她希望又拒绝,心里的委屈加倍。
外头想起敲门声,两下,管家的嗓音传进来:晚餐已经准备好。
洛戈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到她身旁,背脊挺直,弯起左臂,胳膊肘朝向她。
那是邀请她一同出门的姿态。
赛拉没有反抗,抬手挽住哥哥的臂膀。
还是那个性格温顺的小姑娘。
晚餐有烤羊排,这让赛拉想起牧民家的烤羊腿,立即开心的笑起来。
如同多数的孩子,她的忧伤也很容易被冲散,一点快乐的回忆就足以。
赛拉抬起头,眯起眼睛对着哥哥笑:“牧民家的羊腿更美味,可我只吃了一小块,其他的分给了那家的一对兄妹。”
“是么。”洛戈报以一个标准的微笑,赞赏妹妹的慷慨。
赛拉一脸艳羡的继续回忆道:“他们家妹妹还很小,啃牛排都不会,是她哥哥一片一片将肉撕碎,喂给她吃的!”
赛拉越说越开心:“她哥哥还抱着她在帐篷外疯跑,向风筝一样……”
渐渐的,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的笑容消失,转为无措又汹涌的悲伤。
“她哥哥还会给她模仿羊叫声……”
说到最后,赛拉茫然无助的看向洛戈,嘴唇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眶红的像兔子。
“我也想要那样的哥哥。”
嗓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猛地站起身,捂着脸说“抱歉”,转身慌乱的冲向洗手间。
关上门,捂着嘴,将哽咽声压到最低。
哭泣过后,心情平复,赛拉洗干净脸,对着镜子摆出不符合年龄的优雅姿态,转身走出门,回到餐桌前。
不敢去看洛戈的脸,她低头规规矩矩拿起刀叉,看向餐盘。
一霎那,她瞳孔骤缩——
餐盘里的那块羊排,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片撕好的碎羊肉!
与那牧民家的少年哥哥撕出的肉片大小几乎相同,餐碟里的骨头却不知所踪。
赛拉难以置信的抬头,一眼就看见洛戈餐桌前,横着一条光溜的骨头——是哥哥为她撕好的?
洛戈侧过头,一双带着笑意的浅瞳看向她,承诺般认真的开口:“准备好你最美丽的裙子,赛拉,明天一早,我们去加纳湖玩一天。”
赛拉捂住嘴,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抑制不住的涌出来,模糊了眼前那双温柔注视自己的浅瞳。
洛戈抬起手,拇指擦过妹妹胖嘟嘟的脸颊,温声催促她用餐:“菜快凉了。”
亲人之间,付出与承受,仿佛都理所应当,感谢与歉意总是藏在心底——
对不起,让你摊上我这样的哥哥。
想带你回国,送你回父母身边,所以得尽快平定战局,没有陪你的时间。
赛拉乖乖拿起餐叉,小口小口的享用哥哥撕好的羊肉。
有句话也藏在心底——
从小就想告诉全世界,我的哥哥是洛戈·伊尔菲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为此而骄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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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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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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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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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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