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放完后的周一,苏南去林涵办公室见新招进来的三个研究生。
两女一男,两个小师妹一高一矮,都戴眼镜,文静拘谨,一看就是林涵喜好的那类;师弟大高个儿,站起来给大家倒水时,苏南目测了一下,起码有一米八五。
闲聊一阵,定了同门聚餐时间,林涵送走三个新的研究生,留下苏南,问她毕业论文选题有没有什么想法——旦城大学新闻系,学硕要跟专硕一起在研二就开题。
苏南老实承认自己还没有什么想法。
“倒也不急,回去再想想——也能找陈老师聊聊,传播学史这块他熟。”
苏南嗯了一声,说“好”。
“陈老师跟我夸过你,说你做事踏实。”
苏南愣了下。
林涵站起身,回里间办公室拿了张表,“周六学校办博识论坛,我是主持人之一,要出两个学生当志愿者,你去吧。明天中午下课了来院办开筹备会议。”
博识论坛旦大新闻院主办,一年一度,持续两天,来的都是各大高校领域内的著名学者。
苏南接过表,看了下上面的时间安排,点头应下。
她经济状况不太好,所以院里有什么能拿点儿补贴的事,林涵都会让她去。这一点,老师对学生的那一重命令关系,倒是让她自在不少。
第二天筹备会上,苏南再次见到了昨天的小师弟。
会还没开始,他趴在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
看了看,也就他旁边还有个空位,便走过去坐下。
他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脸来,一瞧见是苏南,赶忙坐起身来摘了耳机,叫了声苏南师姐。
苏南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叫江鸣谦,不太有特色的名字,听一次不容易记住。
“涵姐叫你来的?”
江鸣谦点头,“涵姐说还缺个打杂的,师门就我一个男的,当仁不让。”
苏南笑说:“师门一项阴盛阳衰。”
江鸣也跟着笑了笑,“为师姐们服务,求之不得。”
会上,把制作x展架、安排住宿名单、对接签到、准备会议资料这些任务一一都安排好了,最后分配老师,一人负责三个。
林涵分配完外校的老师,一看还剩五个本校的,大笔一挥划给苏南,“这五个不用住宿,你负责吧。”
苏南瞧了一眼,果然得有陈知遇。
周四,苏南收到陈知遇邮件通知,下午课停一次,赶紧把这消息转进>
周五晚上,开始跟自己负责的参会老师联系,提前收集第二天会议上要用的ppt。
到陈知遇,犹豫了一下,发了条>
措辞再三斟酌。等发完一看,好些“冒昧”“打扰”,又觉得似乎过于隆重了。
等了片刻,陈知遇回过来两字:没做。
捏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打算问问林涵怎么办,陈知遇又发来消息:你们校医院靠谱吗?
赶紧回复:最好还是去附近的旦城人民医院。
片刻,她意识到:陈老师,您生病了?
过了很久没见回复,踌躇着,却没敢多问。
等收集完了其他老师的ppt,仍是坐立不安。
苏南这才想到,陈知遇周四停课怕也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严重到这程度,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这事她管不着,但似乎该跟林涵说一声——转念又想,兴许林涵已经知道了。
她预备等到十点,要是陈知遇再没有跟她联系,就把这事儿跟林涵说说看。
正在拷贝ppt,手机一震。
下意识捞起来,一看,陈知遇发来的:笔记本带上,来人民医院急诊科输液室。
她没问为什么,回了个“好”字,赶紧换衣服背上笔记本电脑出门。
学校步行到人民医院,只要十分钟。
输液室里人满为患,苏南站门口踮脚找了一会儿,在靠窗边一排发现了陈知遇的身影。
赶紧走过去,“陈老师。”
陈知遇缓缓抬了一下眼,“嗯。”
苏南给他当了一个多月助教,每回上课见他,他都是衬衫西裤,有时候戴个无框眼镜,像今天这样穿着灰色棉质t恤,倒是第一回见。
他随意坐着,因为腿长,狭窄的一个过道,显得格外逼仄。
“坐。我口述。”
苏南有点困惑,但还是在旁边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陈知遇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背,声音有点哑,“报告一共三个部分……”
这才明白过来陈知遇要干什么,赶紧打开了ppt。
陈知遇往她屏幕上瞅了一眼,“先记下来,回头再做。”
她“哦”了一声,打开了ord的窗口。
陈知遇条理清楚,没一会儿就说完了,而后身体微微往后一靠,阖上眼。
她悄然无声地转头看他一眼。
他脸色不好,有点憔悴。皮肤白,眼下黑眼圈越发显得明显。
苏南没立刻就走,坐在一旁一边开始做ppt,一边不自觉地帮他盯着吊瓶里的药水。
陈知遇偶尔睁眼看她一下,没说什么,又阖上了。
半小时后,苏南做完了ppt,转头看了看陈知遇,不知道他睡没睡着,轻轻喊了声,“陈老师。”
陈知遇缓缓睁眼。
“……做完了,您检查一下吧。”
“就这样吧。”
她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盖子合上,“您好些了吗?”
陈知遇仍是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又闭上眼。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抱着电脑干坐着。
一个瞬间,她突然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吊瓶,快见底了,赶紧站起身来。等着那药瓶快滴完,按铃喊来护士。
护士又挂上了一瓶小的,拿笔在单子一划,“最后一瓶了。”
苏南目测了一下流速,估计十五分钟能打完,仍旧又坐下了。
她打开了笔记本,把刚才做的ppt检查一遍,又开了一个文档。
“要做毕业论文了?”陈知遇突然出声。
她吓得震了一下,“……嗯,十一月要交开题报告。”
“准备做什么?”
“还没想好。”
“没什么想研究的问题?”
她抿了下唇。
她这人有些矛盾,听不得别人的批评,却又破罐破摔觉得,别人会批评也是理所应当。
陈知遇看她一眼,“上回我说,你对学术毫无敬畏之心,这话不对。”
她垂着眼,目光不太聚焦地落在自己手背上。
“你做事态度不错,可能就一点,确实不那么适合学术。”
“……每年毕业那么多人,也不见得都是适合学术的。”没忍住,低低说了一句。
这话,有些顶撞的意思了。
陈知遇微微一怔,瞧她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会儿,水挂完了,护士过来给陈知遇拔了针。
苏南把笔记本装回书包里,随着一块儿走出医院——陈知遇住在家属区的公寓里,跟她走一个方向。
晚上八/九点,这条路过去正是热闹的时候。m.χIùmЬ.CǒM
暖黄色路灯光,烟雾缭绕,空气里一股食物的香味,葱花,豆腐,重油的辣椒……行人来来往往,一对老夫妻牵着狗擦身而过……
葱郁叶间露出夜空的一角,让灯光照亮。
走进学校,苏南口袋里手机振动起来,摸出来看了一下,抬头看向陈知遇,“……陈老师……”
陈知遇立住脚步,声音平淡,“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见陈知遇迈开脚步向着教师公寓方向去了,赶紧接起电话。
陈知遇走出去几步,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苏南低垂着头,立在路边。
身后的书包像是什么重物压着她,让她羸弱的身体微微躬屈,细长的影子让路灯光拉得很长。
苏静一瞅见苏南,像是遇见救星,抬高嗓门:“苏南!苏南你劝劝你姐夫!都快过年了啊!哪有过年,过年还往别人家跑的……”
男人一把搡开苏静,“房子给你住了,钱给你留了!你他妈还闹!闹个鸡/巴!”
苏南怔然,窘然,紧接着思绪就像那已被践踏殆尽的雪地,无序斑驳之中,一片残余的空白。
“苏南!”苏静又扑上去,紧缠着那男人不放,“苏南!你帮忙劝劝你姐夫啊!都要过年了!”
喉咙里烧了块炭,发不出声,她恨不能失语,或者就地蒸发。
塑料袋给寒风吹得哗啦作响,前进一步,却是拉住了苏静手臂,“姐……算了吧。”
“算了?!我凭什么算了!这是他家啊,还有宁宁,宁宁是他女儿……”她忽然撑不住一般,喉咙呜咽出声,粗糙泛红的手指,却仍然死扣着男人的衣袖,“你不能走,你要是刚往那个贱人那儿去一步,我就……”她目光逡巡,落在巷口那辆虽有多年,外表仍然锃亮的轿车上,“……一头撞死在车上!”
苏南被苏静骂过冷心冷肺,在她无数次劝说她离婚时候。苏静总有千百句话还回来,好像苏南一句理智的劝告,就成了和“贱人”一个阵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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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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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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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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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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