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中的鲜血如乖顺慵懒的小虫,以一种不紧不慢,悠悠然的速度慢慢从剑尖攀上剑身,最后在自篆的两个字上打转,直到鲜血聚集汇成近似黑色的紫红色,才华光一现,没入剑中。
与此同时,公仪酒心口处传来一阵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微微暖意。
三尺高的青铜鼎,须得多少人的心头血才装的满?
因为她有多少人赔上无辜性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十年前的公仪酒不会想到她的一生会终结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不会想到自己同话本子里痴心女郎一样,为了一个心如豺狼的负心郎丢了性命;更不会想到自己有天会人不人鬼不鬼,如同志怪里的妖魔一般噬血为生。
杀生成魔。嗜血成魔。她也算这两样的集大成者。成魔的日子想必也不远了罢。
醒来时精神振奋,生龙活虎。惊喜之余曾问起赤霄剑的下落。宋迦南说在姜城手上,她想也没想径自信了。
且她与赤霄剑神魂一体,心意相通,密若手足。天下间谁会傻得把自己的手足斩了放在旁人那里?
不知所谓!蠢不可及!
生前死后,公仪酒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恨不得立刻死掉。
伸手取剑。却被人从后面拦住。
“女郎,不可。”
公仪酒转身看向来人:“你早就知道。”
庭兰把橱柜推回原处,仔细确定没闪缝才回道:“姑子入宫时,君侯曾交代过。”
“我入宫这段时日你瞒得极好。怎地今日就大意了?”
庭兰从善如流垂首告罪:“女郎教训的是,是奴婢大意了。”
公仪酒笑看眼前双手合腰,形容严整的女子,忽地问道:“你是谁的人?”
庭兰一愣,不明白她怎会有此一问:“奴婢享着君侯的俸禄,自是君侯的人。”
“中宫含章,乃是历代君侯正妻所居之所。你是这含章殿的女官。一个宫女能做到这个份上,要么是有运气,要么是有本事,要么是有靠山。”
“就我所知,宫人口中的庭兰姑姑严厉谨慎,不是个喜欢凡事靠运气的人。”
“当不得女郎称赞。”庭兰垂首一礼,并不为所动。
公仪酒一双烟眉差点挑飞出额头。合着她当是夸她呐?
脸厚吃四方。酒鬼爹诚不欺我!
“女郎只消知道奴婢对您并无恶意。何必追根究底奴婢是谁的人呢?”
“山人有擅抓蛇者,自诩功夫独到。一日遇上一尾白磷小蛇,心神懈怠反被其伤。”公仪酒看着眼前躬身而立作出一副倾听姿态的庭兰,“此蛇狡诈,先以温顺之态惑敌,再伺机而攻。我以为畜生尚犹且如此,遑论人焉?”
庭兰默了一默,最后道:“陈王妃于我有大恩。”
宋迦南上位后封其祖父武王,父亲平王。庭兰提到的陈王妃正是平王之妻,宋迦南的母亲陈氏。
在西柳巷时做过很多年的邻居。深居简出,外界少有联系。只记得是个笑起来很和善的美人。
“陈王妃可曾知道我?”
“不曾。王妃令我忠心君侯即可。”
绕来绕去。不还是宋迦南的人。
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她所效忠的人又能得什么好处?
公仪酒想起午间那场旋旎。
他是想让她面对现实。确切的说他是想让她面对他。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并借此告诉他不介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如同妖邪一般嗜血,甚至可以为她提供充足的供应。
公仪酒笑了一下:“你退下吧。”
庭兰看她脸色不好,劝道:“女郎不要多想,君侯他是真心为你好。”
“退下!”
“……是。”
神兵出世,当有血祭。
当年她就做了帝王剑的祭品。
烈火焚烧,骨肉焦灼。那过程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其实她这一辈子也不算长,笼统算来还不满十七个年头。
十七个年头里,除却公仪家的人,便是与小宋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为亲近。
她拿他当姐妹,当手足,从没想过当爱人。
推开橱柜,到底把赤霄剑给拿出来了。
即便此时注定不得善终,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就轻贱别人的性命。
前段时间,为了逃跑,她曾着重勘察过后宫地形。
幼时曾在酒鬼爹指导下看过两天舆图。粗粗知道怎么辨明方向。
王宫宫殿俱都坐北朝南。面北而立,可知左西右东。
西柳巷在王宫西南方。算路程的话王城西门最近。
打定主意,只等天黑逃跑。
却不想没到天黑,含章殿便迎来一位客人。
“你是哪个殿的宫人?”公仪酒看着眼前粉面监子,不知怎地觉得有些眼熟。
“奴婢是含春殿的小城子。婕妤说整日躺在床上,也没有姐妹说话解闷。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姜小姑了,特命小人来问小姑得不得闲。”
小橙子?我还小橘子咧。公仪酒唯恐横生枝节,连连摆手推拒。
那监子上前一步拱手一揖,诚恳道:“婕妤说宫内姐妹众多,说起说话姐妹哪个不行?只是看投缘不投缘,喜欢不喜欢罢了。婕妤小产后身体亏损的厉害,心中也一直伤心自责。姜小姑仁心慈善,想来也不会拒绝。”
话都到这份上了,公仪酒还能说什么?
只得跟着去了。
走半道上,那监子借口给冯婕妤端药膳把身边的几个宫人都打发了。xǐυmь.℃òm
公仪酒心中起疑。却见那监子忽地亮出一串每个佛珠。
那串佛珠正是在焦峰,小宋赠的那串。因是佛家之物,她又是借死人之躯复生的精魅,少不得避。一直交由姜城代为保管。
“我太阳,你是……姜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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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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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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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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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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