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奔向大海,人们看不到过程的曲折艰难,却记得海纳百川的结果。
也许他们曾经相爱过,可最后的结果却没有因为这不见形状的曾经而温柔分毫。
那么、残酷的究竟是现实还是人心?
隆冬腊月,寒风大雪。
临近扬湾的一处宅院,声息俱静,若不是院中几行脚印,还以为是处空宅。
“姑子,该吃药了。”翠衣小婢端着药碗站在门口轻声喊道。
塌间躺着一个骨头嶙峋的瘦若枯柴的女子。站在门口等了半响,并不见那女子有什么言语动作。
翠衣小婢咬咬嘴唇,像是豁出去一般:“沈姑子,老鸨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此刻即便你死了,也是作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死的。还不如风光自在的活着。从前若是男子负了你,今后便把男子视作寻欢玩物便是;若是女子害了你,今后抢了她们的男人不归于室便是。何苦同自己过不去。”这话当真离经叛道的紧。
一鼓作气说完,室内寂静无声,榻上的枯瘦女子似是毫无反应。翠衣小婢不由失望的端着药碗退下。
“慢着。”室内忽然响起一道暗哑的女声,“放下吧。”
“是。”翠衣小婢几乎欢呼雀跃了。几月前半夜间老鸨抬回一个半昏不醒血淋淋的年轻女子,放在这处别院静养,当时还以为是红楼里犯事挨打的姑子呢。却不想是在路上捡的良家妇女,还是一个容色惊人的良家妇女。
说是良家妇女而非姑子,是因为老鸨说这身血是打胎所致。这样落胎的女子丢在荒郊,明显是不给活路的,抬回去好歹是桩善事。
老鸨是不是有心做善事她不知道。以前隔三差五的总见她抬回一些伤重病重的女子放在别院将养。心气硬的死了,心气软的成了红楼妓子。
这样的事见多了,也许就见怪不怪了。可这次抬回的实在貌美,便是病重至此,瘦弱至此,也还是艳丽惊人地。这几月老鸨也是下了血本养着的,可养了几月,这女子不言不语,若非强灌根本就不吃不喝,直如一个了无生气的木偶一般。
昨日老鸨发了狠话,若她还这般不识抬举,便扔到红楼勉强收回写本。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几月前风光入嫁穆三郎的沈宁暄。
当真瘦极,翠衣小婢揽着她吃药,只觉得那骨头似芦柴棒子一样硌人。巴掌大小的小脸,瘦的下巴削尖能戳死个人。一双子夜般的妙目,越发暗沉不见光亮。m.xiumb.com
那日刘元贞来串门子,东来西扯闲聊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似是才想起来一般提了一句:“姐姐,可曾听说夫主定亲的消息?”
沈宁暄不知是何表情,木木地回了句:“不曾。”
“听说是订了陈家嫡三女,来年三月成亲。”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还听说穆家为表诚意,要将咱们这些妾侍全打发了。夫主这次回来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沈宁暄平静道:“听谁说的?”
刘元贞怜悯的看了眼她的肚子,叹道:“还用听谁说么?阖府上下除了你这里只怕都是知道的。”
老大夫说孕妇切忌忧虑过甚。公仪酒觉得她食不能安,夜不能寝,身子瘦弱伶仃,早就撑到了极限。
而刘元贞的最后几语无疑是压垮她的那根羽毛。待刘元贞走后,再不能支持。
若在平时沈宁暄定不会如此。因为她早看清了前路,只在颜色娇嫩时多博些君恩,不至于老无所依,并未曾抱有不该有的期望。却不想她后半生的依靠来的太快太突然,打乱了全盘计划。而她竟在此时才发现一颗真心不知何时落在穆瑾瑜身上。
醒来时才知府里给她请了大夫。她有孕四月的事已经阖府皆知。待到晚间,博州穆家长媳姜氏直直进门问罪。尚未解释清楚,姜氏已冷目寒脸提来了所谓的“奸夫”。
赫然是护她回博州的车夫!只是修剪了胡子,面目修整很有几分男子的英气。只见他来到堂前不慌不忙的跪下,先是目露怜惜和歉意的看她一眼,然后沉声请罪:“此是小人的罪过,与旁人无关。”
姜氏冷笑:“好一个与旁人无关!那她肚子里的孽种与你也不相关喽?”
“大夫人慎言!妾肚子里的孩子是穆家的血脉!”沈宁暄双手护腹,形成一个护卫的姿势。
“穆家的血脉?”姜氏冷哼,“你也敢说是穆家的血脉?来人给我掌嘴!小小贱妇竟敢污我穆家血脉!”
那车夫一听连忙把沈宁暄护在身后:“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她如今怀着身孕禁不得重手,若是打人能消了夫人的怒气,就打小人吧!”
不待姜氏发作,沈宁暄已推开他,妙目凛凛如刀:“因何害我?我与你有何仇怨?”
早先看着几分英气,竟是错眼了。车夫愣了一下,苦劝道:“灼华,灼华咱们便认了吧。大夫人仁慈,认了倒还有几分活路。便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咱们的孩子想想……”
“不错。你若是痛快认了,我也能给你个痛快。”她说的是给她个痛快。
“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偷人,逼我认罪,还煞费苦心的找了这么一个人。敢问我与他何时生了□□,何时与他苟且?莫要猜测是在三郎走后。我倒不信穆家这样的高门士族,竟还能放进外男与后院妇人偷情生奸!”
姜氏一噎,半响才道:“你若有意藏奸,必是巧妙谋算的。旁人如何得知?”
身后的婢子跟着补充:“这郎君曾护你从长陵归于博州,行车五六天间,什么事没有可能?跟车服侍的婢子听说一回来就让赶回家了呢。”
沈宁暄冷笑:“途中如何,便是我不说,这车夫也是知道的。况且我入穆家乃是清白之身,这点三郎最是清楚不过。”
“听说三郎那日醉了酒,谁知那日……”
沈宁暄慢慢直起腰身:“穆家百年士族,端的是好规矩!主人尚未开口,你一小小婢女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私自接话插话。”
那婢女脸色一白,急忙请罪。而姜氏则是脸色铁青:“我当真糊涂了,竟还想着给你条生路!”
沈宁暄冷冷看她,不为所动。若是真认了,才一点活路没有。
“夫人,夫人是灼华任性,还请看她年幼无知还怀着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夫人,夫人……”
“我与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沈宁暄冷眼睨着跪在地上惺惺作态的车夫。
姜氏临走的一番话她不是不怕不惊。然事情走到这步,明显的是不给她活路。即便穆瑾瑜快马加鞭的赶来给她证明,牵扯这车夫她的清誉也是毁了。她的孩子也会跟着无辜受累,受尽白眼。
世道自古便是对女子百般苛责刁难。男子可以沾花惹草,三妻四妾。女子若是有二心,则是必死无疑。即便死了,也是背着□□的名声连累家族父老都抬不起头做人。
车夫回头看她一眼,只低声回了句:“身不由己。”便随着引他来的人匆匆离去。
当夜姜氏派了身边的得力嬷嬷将他遣送别庄,美其名曰静养。这种阴私把戏在大家族里最是常见。说是静养,实则是寻个僻静处弄死,隔段时间传出暴毙的消息。也算是个交代。
沈宁暄身子打颤。也好,也好。就这般死了也省的烦恼,只莫要连累家族才好。才用我这无用之躯换得荣华,转眼我死了,还不知哪个又赔上的一生、、、
“苍天在上,我沈氏女有大冤!今日死则死矣,不能……”话未说完便叫身旁的嬷嬷拿了帕子塞住嘴,顺手煽了一巴掌。
“作死的小贱人,竟还有脸喊冤?我呸!”
沈宁暄顾不得理她,只眼含期待的看了眼漆黑的门房。事到如今,也就指望这守门的小丫头了。
马车走得极快,走至城门,嬷嬷伸手晃了一块朱漆牌子。守门兵看了看便恭敬地开了城门。城门外不远处候着一辆马车,见开了城门马车跳下一个妇人。夜色深深看不清形容,只能从声音听说是个年龄不小的精美妇人。
沈宁暄横卧车厢,手脚俱都绑上绳索。一路颠簸,小腹锐痛直如刀绞。
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也是,如今她都保不住性命,更不要说这腹中胎儿、、、
嬷嬷与那妇人低语:“……容色是极好的……三郎都被迷得昏头……活不成性命……还不若……赚几两银钱……”
然后便被人扛麻袋一般,从车上扛下来扔到另一处马车。
“哼……”口中塞着帕子,尖叫呼痛生生化作一声闷哼。沈宁暄睁着眼看着晃动的车盖,冷汗淋漓。随着颠簸的马车,小腹坠痛越来越难忍,下身湿热也越发明显。好像、好像有什么、随着剧烈的颠簸和几乎能听见的汩汩热血、慢慢流出体外、、、
恍惚间那漆黑的车盖化作一张年轻的俊脸。长眉入鬓,眼眸狭长,蓬勃朝气里有几分未染尘埃的稚气。
“……现在你知道我向你提亲,你应还是不应?”
“你应了自是好,带待你归家我再上门向你提亲;你若不应,你若不应,我千里迢迢的追来了,怎么也得给我一个理由……”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入三岁兮!”
“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桩婚事你既不情愿,穆某也不勉强,这就回了长辈解除婚约,哼!”
“好啦,别哭了,妆都花了……”
“几日不见,我心中甚是挂念,今日得空来看你……”
“灼华,我心中甚是欢喜……”
“灼华,我们生个孩儿养着吧?!便如你这般美貌,我这般聪慧……”
三郎,我们有个孩子的、、、
沈宁暄努力睁大眼,可眼前还是渐渐黑暗。蜂鸣般的耳鸣中渐有“哒哒”马蹄声靠近。
便如那日一般。他骑着日行千里的宝马,星夜兼程的赶来。
三郎,三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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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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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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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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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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