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我冷喝一声,疾步走了过去。
“姐姐……你终于来了!”小凡像见到亲人般,挣开胖妇人的手,快速朝我奔来。眼见要扑进我怀里的时候,身后的阿涛却抢先一步,挡住我半边身体,并顺手扶住了小凡的肩膀,轻声道:“小心……别跌着!”说完回头颇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
我会意,点点头,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不是顾及肚子里的宝宝,而是感觉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一个拥抱似乎起不到积极的作用,反而令他产生惯性的依赖。要知道,在人生路上,人们唯一可依赖的只有自己。
“张主任怎么样?”尽量忽略他的脆弱,我急切的问。
“医生说……爸爸的情况……稳定了,只是……还处于昏迷……状态!”小凡断断续续的回答,瘦弱的双肩,由于抽泣而不停的颤抖。
我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好了,没事就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一个月前去看他,精神还算不错呀,怎么……”
“还不是因为……”
“小凡,过来!来姑姑这里!”命令的语气中夹杂着紧张,令我大为疑惑。而小凡听到她的召唤,脸上立即闪现出愤怒的表情,“不,我才不过去……你是坏人,不配做我姑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不怕‘外人’笑话。”她特意在‘外人’两字上加重了语气,看来是有意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对此,我嗤之以鼻,低下头还想询问原因,不想加护病房的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的护士,说道:“病人已经醒了,家属可以进去探望,但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而且不得超过十分钟。”
护士的话音未落,自称为小凡姑姑的胖妇人就挤了过去,“大夫,我进去,我是他妹妹。”护士不悦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让出了门口。
瞧见胖妇人进入病房后,小凡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看来被气得不轻。我轻弹他涨红的小脸蛋,好笑的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小凡撅起嘴,酝酿了半天才忿忿的甩出一句,“她是坏人!”
“哦,看得出来!然后呢?”
“刚开始时,我以为她是好人。因为在爸爸患病后,她是第一个看望爸爸的亲戚。而且住我家以后,给我们做饭,洗衣服,还帮我们收拾房间。可是没多长时间,她就变了,时常背着爸爸问我家里的房本和存折放在哪里,还趁爸爸睡着的时候,偷偷翻我家的抽屉和柜子,甚至连床下都不放过。后来,她可能实在找不到房本,就开始变着法儿的套爸爸的话,每次都把爸爸气得够呛。爸爸轰她走,她就又哭又闹死皮赖脸的不走,我们也拿她没辙。这不,今天她又跟爸爸提房本过户的事,话说的也特别难听,就把爸爸……气得晕倒了。”说着小凡又带着哭腔了。
我吹散额前的刘海,心情却异常平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这就好比人们的生理需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富人为财产勾心斗角,亲人之间反目成仇;而穷人不涉及到金钱还能其乐融融,一旦沾染上,亲情又能占到多大的分量?见多了这样的事,看不惯又能怎样?扭转不了,反倒徒增烦恼。
正胡思乱想间,那个胖妇人从病房里出来了,语气亲切的叫小凡进去,顺便还极为友善的冲我笑笑。我一阵恶寒,心想这笑容简直就是狼外婆的微笑,看得人浑身不舒服。都说三角眼没有好心眼儿,就她那等边三角形的眼睛,自想心肠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她那恶心的笑容被我自动忽略。而她倒也知趣,知道我不待见她,就自动朝另一边走去。
我吁口气,找个休息椅坐下,此时此刻,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阿涛也随着我坐下,低声的问:“那个小凡是不是有病?”
“恩,先天性心脏病!”我闷声回答。
“心脏病?”阿涛很是诧异,“难道患心脏病的人,皮肤的颜色也会改变吗?”
“什么意思?”这回换我不解了。
“你不觉得他的皮肤白得不像正常人吗?好像白化病人。”
“呵呵,你倒会形容,难道地球上的人全是黄皮肤吗?”
“额?什么意思,他不是中国人?”
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猜测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也可能是混血儿吧?”说完,我心中的疑惑陡然升起,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呈现在脑海,小凡到底是什么身份?曾听体育老师说过,‘地中海’为了小凡不受排斥,居然与自己的亲戚断绝了来往,而且与其他人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此举动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不想让任何人见到小凡那不凡的外表‘地中海’为什么不让小凡以真实面貌见人?他曾是一名特种兵,绝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人,他对小凡保护的如此谨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小凡的身份不一般,或者说他父母的身份不一般。因为见过小凡真实的样子,发现他身上没有一点儿亚洲血统的因素,所以我敢断定,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欧洲人。
‘地中海’如此的小心翼翼,莫非是有人对小凡不利,可我听说小凡自小就跟着他,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如此谨慎呢?细想‘地中海’的种种行为,令我对小凡的身份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连‘地中海’都忌惮的人,只能说对方绝不是好惹的主儿。老天!我今后要接手的该是怎样的麻烦啊……
“姐姐,爸爸……叫你……进去!”小凡抽搭着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我怔怔的望着小凡,一时间没有动静,直到被阿涛再次提醒,才认命的站了起来,嘱咐道:“阿涛,别让无关的人骚扰小凡。”说完我又叮嘱小凡,“跟着哥哥,他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小凡点头,很听话的走到阿涛的身旁。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刺鼻的来苏水味儿熏得我眼睛酸疼,再瞧躺在病床上的人,心如刀绞。曾经体型富态的人竟然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其中的痛苦怕是生不如死吧!
“来了!”
“恩!”我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遮不住语调的哽噎。
“坐过来,我有话问你。”‘地中海’虚弱的口吻里带着怒气,若猜得不错,必定是我的事被他知道了。
我应声坐过去,却不敢抬头看他,不是心虚,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悲伤地情绪。
“你真是好样的!胡闹也得有个底线,无法无天了是吗?”
“我这不是想让您看看隔辈儿人嘛!”
“混蛋!少他妈拿我说事!”‘地中海’被气得爆粗口了,我亦不敢再吭声。
顺了顺气,‘地中海’无奈的说:“唐林凯硕的奶奶不是很喜欢你吗,不行,求求她吧!”
我愣住了,一时难以消化‘地中海’的意思,接着,他又道:“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年轻人最怕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盲目的夜郎自大。这事儿你父母还不知道吧?你也有当缩头乌龟的时候,简直是孬种!”
我的头低的不能再低,心里却为这样的责骂百感交集。人说父爱有很多种,而此时此刻的我却有幸感受到了两种,一种是憨厚朴实的爱,如同父亲;一种是用心良苦的爱,就像‘地中海’。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的依赖,不知不觉中,那份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爱已经渗到我的骨髓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非要生生的给我剥夺去,已经尝过一次挫骨扬灰的痛,难道还要让我品尝一次吗?若这是惩罚,那就拜托惩罚在我身上吧,与其忍受精神的折磨,我宁愿去承受身体的疼痛……
“唉!事情已经发生了,打爆你的头也没用。改天我给你父亲打个电话,也许由我开口,他们或许容易接受些……”
‘哇’的一声,我趴在病床边沿嚎啕大哭,一直隐忍的情绪如同山洪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情绪的决堤冲毁了所有的理智,此刻的我恣意的宣泄着心中所有的悲恸与浓浓的不舍。‘地中海’说的对,我是混蛋,如若不然也不会让身患重病的他跟着操心。疏忽了,竟然一心想着父母,却忘了拜托校长不要将这事告诉‘地中海’。
一直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即便有过后悔也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现在我自责不已,不是因为事情本身的过错,而是觉得这些事让‘地中海’跟着操心了,那就是我不可饶恕的错误。
哭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嗓子都变了声调,出神的望着那只瘦如干柴的手,麻木的神经再次被揪痛。这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人就瘦成了这样子,若要到了一年,血管会不会被皮肤和骨头夹瘪?
“行了,别哭了,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地中海‘责备的问,但语气却隐含着痛惜。
我吸吸鼻子,没好气的的答道:“谁说我后悔了,我只是被你的煽情刺激了。明明是黑脸包公的形象,干嘛非要走煽情路线。幸好我心理承受能力强,否则非得被你刺激疯了不可。”
“得了,少跟我贫嘴!说吧,我什么时候给你父亲打电话合适?”
“不用,我自有打算!”
“就你,打算半天不也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吗?原以为挺聪明的孩子,没成想却选择了这样的生活,聪明过头儿了吧?”
“生活要是能有选择就好了。”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活该!自己任性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拽着孩子跟你受罪,难道你当养孩子就跟养猫养狗那么容易?没见社会上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可怜吗?”
“知道,所以我肯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说的容易,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家庭吗?”
“无所谓,我要的是人,不是他的家庭。”
“幼稚!你以为……”
“好了,老头儿,别老说我了,你不也干了引狼入室的傻事吗?说吧,那女人你想怎么对付?若是你不便出手,那就我来!撕扯皮膏药,我最在行了。”我直起身,自信满满的望向‘地中海’。
‘地中海’瞪了我一眼,“哼!自己焦头烂额呢,还想插手别人的事,你倒是不嫌乱。”
“咱爷俩儿彼此彼此吧?”
“别把你这没脑子的东西跟我比!”我撇嘴,但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两人一番斗嘴后,感觉‘地中海’好像有精神了。
“好了,说正事吧,我感觉自己日子也不多了……”
“胡说什么,你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得瑟呢。”打断‘地中海’的话,我急切的说。
“一年半又能怎样?无非是延长了折磨我的时间。再说我是特种兵出身,话的真假我还听不出来吗?坚持这么长时间,我真的累了。若安乐死能被国家允许,我决不愿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
“安乐死不被国家允许吗?”问完,我不禁暗自懊恼起来。
“不被允许,搞不好会被判处故意杀人罪的。”‘地中海’平静的回答。我‘哦’了一声,却想起了阿涛的母亲,看来她还活着,虽说对她是折磨,但对家人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正思想跑题呢,只听‘地中海’冷不丁的甩出一句,“丫头,小凡就拜托你了!”
“啊?”我惊呼,脑子顿时当机了。
‘地中海’没理会,仍旧自顾自的说道:“刚才我已经嘱咐好他了,东西什么的他都知道。那孩子挺省心,也会照顾自己,只要有人陪着就行。我今次住院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所以趁现在清醒,把该说的事说了,这样也能放心的离开……”
“你别……”
‘地中海’朝我拜拜手,又语重心长的说:“人早晚有这么一天,对于死亡我从没畏惧过。把小凡交给你,我放心,但有一点你必须谨记:千万不要让陌生人看到他真实的样子,否则被有心的人知道,惹来的麻烦不是您能想象的,很可能会提前结束小凡的人生。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年,我只希望他能平静的走完。小凡说你看到过他的样子,想来你也猜出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了,至于他的来历,我的日记本里有详细的记载,你……”
“我对小凡的身世没兴趣,过去的事还挖出来烦人干嘛。既然你信得过我,放心!有我一口粥,绝少不了他一碗饭。只是这么带走小凡,你那位三角眼的亲戚愿意吗?”
‘地中海’苦笑,“她巴不得让小凡走呢。”
“该走的人是她,我就不信你轰不走她。”
听我这么说,‘地中海’一脸的感伤,好半天,才道:“我是现实主义者,所以不信鬼神传说,但是现在,老觉得若是离世了,身边没有一个血缘关系的亲人守在身旁,是件很悲哀的事。”
我不屑的冷哼,道:“对于这种只认钱财的人,也算亲人吗?”
‘地中海’对此倒不以为然,“十多年没联系了,现在能愿意搭理我,还追究什么原因。再说希望是她自己给的,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什么意思?”是我多心吗?总感觉‘地中海’的回答很有深意。
“小凡会告诉你的,回去吧,我累了。以后尽量少让小凡来医院,就让时间淡化一切吧。”说完,‘地中海’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我眼望天,泪水模糊了视线。缓缓的起身,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很多余,只得转身默默的离开。
走没两步,我又不舍的转回身,恰巧看到一滴眼泪顺着‘地中海’的眼角淌下。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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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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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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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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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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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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