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穆凝霜是存着何种思量,放弃自己大小姐的闺房不住,住进了这栋格外显少人烟的阁楼,也许是因为书生,希望他看到自己千年里,和他一样,不人不鬼,备受折磨,期望他能少恨自己一点……ωωω.χΙυΜЬ.Cǒm
可她推开那间扔满破败花纹旗袍的房间,看着满地的错落凄凝,又觉得她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一件件将它们抱到阁楼前的空地,再把穆凝霜衣柜里挂着的几十件,一并带下去,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
满眼都是妖娆艳丽的花纹旗袍,她们都曾生而为人过,如今却变成装饰的绣纹,何其惨烈。
?白芷弯下腰,冲她们深深鞠了一躬,从怀里掏出那柄折扇,只求问心无愧,“把你们害成这样的穆凝霜,终是死了,摔落深崖,死相可能比你们还难看,这柄折扇,是她藏了千年的心意,代表着她仅剩的人性,我烧给你们,所以她的尸体,就让给博衍吧,好吗?”
无人回答,只是近处的梅林,刚盛的树叶唰唰作响,像是无言的回应。
白芷不懂,所以她又从衣袖里掏出可超度亡魂往生的彼岸花花瓣,那是纸片人们偷偷塞进她衣袖里的,取火点燃,掷进了满地的花纹旗袍里。
只是瞬间,妖艳的旗袍,发出耀眼的火光,在晴空阳光下,炽烈又肆意地燃烧着,然后从冲天的火光里开出一朵朵各色的火花,花瓣盛开,长出一个个妙龄少女的倩影,对着白芷莞尔一笑,然后星星点点消散在微风里。
白芷怔怔地,直到火光彻底熄灭,嘴角咸涩,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啊,这么多个世界,她唯一学到炉火纯青的,就是掉眼泪,无论是梨花带雨,泪流成河,眼角一滴,还是将落未落,蓄在眼底,泪光盈盈……几乎就没有她不会的,虽都是真情流露,但未免太爱哭了。
这样吐糟着,果然泪意褪了许多。
她回到阁楼,找到精美皙白的瓷器,将火光燃烧后的灰烬,一点点都存进瓷器里,掩紧盖,然后都抱到梅林里。
又找了铁锹和挖铲,挖了几丈深的坟坑,把装了旗袍灰烬的瓷器,一一放进去,码地整整齐齐,然后细细填好,填高,便是一座尚算完整的坟。
摘来桃花枝和梨花枝做碑,来年会在梅林开出别具一格的美。
一切完成后,已经暮色苍茫,梅林被夜风吹奏出悲歌一样的吟唱,像是祭奠少女们短暂如花期的一生。
白芷终于腾出手,擦拭满头大汗,看着简陋,却不失诚心的坟墓,轻轻地,“愿你们一生作花,一世美。”
……………………
后来,穆夫人慕雅雪从后山崖底,在白芷的帮助下,搜回了穆凝霜和穆博衍,至死都紧拥着的一对血肉尸体,那些噬尽饲主生机的蛊虫,没了生机寄托,也便干瘪成长在尸体上的血色尸斑。
穆夫人红着眼,扑上去,拼命想要将穆凝霜紧拥着自己儿子的双手掰开,“你这个妖妇,害人精,害我儿子误入歧途还不够,还毁了他的命……”
可任她用尽全身力气,两人都纹丝不散,因为穆博衍用更紧的力道,把已经面目狰狞的穆凝霜,深深搂进了怀,恨不得关进身体里的那种至深。
“把他们葬在一起吧,”白芷俯身,将穆夫人搀扶着远离这对尸体,“再坏,再怨,都已经死了,这幅样子比鞭尸还惨,好歹让他们如愿以偿吧。”
穆夫人不甘心地凄嚎,“成全她,谁成全我啊?!”
“我的家,我的爱,我的儿,供我维生的一切都没了,凭什么要她如愿!”
“如果你不嫌厌,”白芷说,一本正经地,“这个家,我和你建,十年后,我们又是一家三口。”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丢下你,孤独终老,你肯吗?”
慕雅雪愣了愣,却哭地更悲戚了。
后来这对超越血缘,超越人伦,无理至极,也绝望至极的情人,终究如了愿,合葬在穆家陵墓里,只有死离,再也没有生别。
这世间,唯至高的爱,不可灭,不可辱。
而整个偌大的穆宅,在白芷说出他们都可以自愿离开后,就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年岁已大的老人们,适应不了外面天翻地覆的花花世界,留守在原地。
同样留守的,还有白芷和慕雅雪,白芷是为了守和余念的十年之约,慕雅雪就比较奇怪了。
她明明有能力在外界活得更好,却愿意枯守在越来越寂寥,深藏她无尽悲痛的穆宅,既不为钱,也不同意白芷共建一家的提议,只是时不时找白芷唠嗑,道着她和已逝老伴说不尽的浪漫。
祠堂久无打理,越来破败,只有前任家主的牌位,永远都一尘不染,光洁如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字迹都被擦模糊了。
而白芷在穆宅越过越古风,将书房里无数的古籍古典都看了遍,学会了琴棋书画,还弹得一手极好的古筝。
还爱上了春天看遍百花盛开,夏日树下纳凉听曲,金秋尝尽硕果累累,最爱的冬天,一袭白衣,一头墨发如云,坐在梅花烂漫的梅林里,采枝头的白雪烹茶,用梅香晕染,等茶的间隔,弹一首高山流水,亦或阳春白雪。
那时,全宅仅剩的老人们,都会热情地过来,给她捧场,尝尝她的雪梅茶。
恐怕不会有人相信,这片全城最昂贵的高级富宅区内,会是这样与世隔绝的画风。
懒得出宅,白芷甚至还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种了一园收成极好的菜园,反正她爱吃素,吃什么,菜园转一圈,就有了食材。
但她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后山山林那渠越来越小的风水河,对着石碑,她会把自己的一天,都事无巨细地道来,似乎余念就坐在她面前,认真倾听一样。
十年期限将至的最后一天,慕雅雪脑溢血,去世了。
死前,拉着白芷的手,拜托她把自己和自己的丈夫葬在一起。
无法,白芷只好任劳任怨地为她合葬。
等她将一切丧事从简办完,天已经黑透了,半颗星子也无,月亮也藏进了云层,她抹黑往后山赶,决心等到天明。
还没到,头就晕晕地涨疼,她揉着太阳穴,想着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后仰倒去,地上的枯枝虽朽,但尖锐的一头好巧不巧对准她的后脑勺,一旦摔上,不是半死,就是脑瘫。
怎么可以啊,她眼角一酸,又忍不住要掉泪,只差一步,她就等到余念了……
可四肢酸软,无处着力,这一摔,已经无可避免。
然而阴风骤起,她就跌进了冷香扑鼻的彼岸花丛里,艳然的花汁沾了她满身,白衣成了喜袍,欣喜四顾,周围围了一圈雀跃可爱的纸片小人儿,在她身上旋转跳跃,还用薄薄的脑袋,蹭她的脸,蹭地她满心柔软。
接着,她惊呼一声,就被纸片人们故技重施,浮空抬了起来,往山林深处御风飞去。
不过片刻,眼前就换了场景,漆火的彼岸花铺天盖地,照亮了整片夜空,普通的深山老树,被点缀成梦境里才会有的火树银花,围着她的纸片人,把她轻轻放到地面,然后摇身一变,换成喜气洋洋的红纸片人儿,嘴里“嗬嗬嗬”的小声惨叫,化为吹锣打鼓的喜乐。
而她的余念站在夜色将至的微光里,一袭血雾凝成的喜服,清澈的眼里,像是揉碎了夜空里本该有的万千星辉,璀璨熠熠,冲她张开怀抱,冰雪铸成的俊美面容,笑起来光风霁月,“我的新娘,好久不见。”
她这次好不容易,出息地忍住泪,飞扑进他的怀抱,抱紧了,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
他抱了她许久,又哄又道歉,直到她终于肯从他怀里抬起头,脸颊上的小梨涡清浅如花,嗔怪他,“你这是要重新来一次?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当然,”余念笑,“那晚冥婚匆匆,但我偏偏记住了你一袭嫁衣,美地像是画中仙的模样,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完整浪漫地重新来一场冥婚。为这,我从十年前,就开始策划,终于到了实现的这天。”
“可我什么都没准备,这还穿的一身白衣,”白芷无奈道,“怎么也不妥当啊。”
“你低头看看自己,就知道多妥当了。”
白芷便乖巧低头,然后发现自己被彼岸花汁晕染的白裙,渐渐成了如火的嫁衣。
先是天边飘来一团云雾,凝成一片绯红的鲛绡,披在她的肩头,地上盛开的彼岸花,花瓣落下,沿着空中的轨迹,飘落到白芷的衣裳,然后形成好看艳丽的花瓣形状,还有些花瓣自我缝布一样,形成一顶红盖头,浮在空中。
而余念轻轻抬手,一片花瓣落进他修长的指尖,被他递到白芷唇间,“抿一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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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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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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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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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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