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牍前是白芷,白芷前是一张雪白的宣纸,她提起浸满墨汁的笔,就要下纸。
一双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握住她的手,矫正她握笔的姿势,随之而来是贴上来的暖热体温,和耳边微微发痒的低沉嗓音“今天教你写名字,我和你的五个字。”
“不对哦,”白芷却矫正他,“是四个字。”说着她一笔一划写下了“白芷”二字。
玄瑟愣了愣,突然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是瞬间穿透了一切,但他却在下一秒握住白芷的手动了笔,在“白芷”二字旁边,笔锋遒劲亦缠绵地留下“餘念”二字。
可宣纸似是只这一处沾了水,几乎是“餘念”二字刚刚成型的刹那就模糊成一片狼藉的墨迹。
“糟糕!”白芷将宣纸拿起来,果然见纸下的那处有一小滩水渍,可能是粗心的宫女未擦干净,“是余字吗?”她有些可惜地吹那滩模糊的字迹,认繁体字她需要一个转换过渡,只看清了餘字是余。
玄瑟眸底有暗色沉了沉,转移了话题“你的名字很好些,只两个字,你书写的也很标准好看。”
白芷心说废话,“白芷”二字她签名都签了几亿次,再说了,这两字繁体也写作“白芷”,她能写得丑吗?
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转移话题,但她体贴地没问,“玄瑟二字怎么写的,你还没写给我看呢?”
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尖,“连未来夫君的名字都不会写,真是……”
“殿下,大事不妙了!”突然冲进书房内的太监打破了二人间的温馨气氛,“离国突然大举入侵,只是一夜就连连攻破三座城池,折子第二日就快马加鞭往京城送,而在彻底递到圣上手中的期间,离国皇帝龙景湛更是攻下了边境要塞围城,没一个将领是他的敌手。”
“于是臣相提议圣上御驾亲征,圣上不同意,尚书大人就提议,提议……”他懦弱着,却不敢接着说下去,而是抬起头看玄瑟的神色。
“呵呵,”玄瑟冷冷一笑,像是已经猜到了似地漠然,“让太子代为出征,是吗?”
“怎么会?”白芷难以置信,自从玄瑟当日在早朝反对废除丞相后,他就被圣上找了个由头,禁足在东宫内,不允许参加早朝,这会居然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决定了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怎么不会?”早已习惯这种危机时刻,就被推出来的玄瑟,几乎能想到早朝当时的场景,大臣们一个个言辞激烈地陈词,最终得出结论:
反正御驾亲征是为了鼓舞兵败如山倒的士兵气势,他这个未来的储君也可以达到这个效果,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国主要是有一个闪失,大玄国不用龙景湛攻陷,也会完了,而他这个太子死了还可以再立,毕竟皇子还有许多。
再者,太子要是侥幸被活捕了,大玄国也实在是抵不过离国,那正好可以把太子当成质子进行停战合谈。
简直就是万妥之策啊!
这大玄国早已盛极而衰,太平了许久的国家,军备废弛,将兵劳逸,而统领的皇族,表面上威严高贵,内里实则千疮百孔,上上下下,根本抵不马背上国家的骁勇善战。
而作为当今大陆三国鼎立中国力民力皆是最强盛的离国皇帝龙景湛,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年轻力壮又雄心勃勃,统一天下是必成之举。
灭国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甚至要靠他来拖延时间。
这样想着,他不禁发笑,也果真笑出声来,“只是可惜皇后机关算尽了一辈子,她的儿子却一辈子都没机会把我这个替代的假太子挤下去,当太子了。”
白芷却为他难过,可她不懂如何安慰,只是默默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发着抖。
玄瑟示意报信的太监退下,就转过身,抱紧了她,“我要去送死了,你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她埋进了他的颈窝,轻轻地蹭,“我说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你死我亡。”
回答她的是殿下无声又悲恸的痛哭,让人心碎。
天光微曦,整个街市十室九空,京城所有的百姓都静候在城门门口,送他们爱戴又心疼的太子殿下出征。
随着铁衣敷身的一列卫队,缓缓从视线里出现,就是甲衣碰撞在一起的金戈声,骑兵的马蹄声如雷奔,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尖。
一身玄衣,像是汇集了普天之下所有的荣光,内敛在太子身上,他下了马,冲龙辇上的大玄帝王微微鞠了一躬。
那龙辇华贵至极,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还雕刻有龙凤图案,尽显皇家的尊贵豪华气派。
俯下身的太子殿下,冷冷勾起嘴角,都国破山河了,帝后仍然不知收敛。
皇帝身边坐着皇后,他冲这个即将出征的儿子,微微颔首,哪怕是他亲手推他去给他挡箭,给他送命,他仍旧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一次,“记住你是大玄国的太子,不要做临阵脱逃的丑事,哪怕战死沙场,也不要给皇家丢脸。”
“儿臣定当战死沙场,不破离国终不还。”
他抬起头,弹弹袍裾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嘲讽,再也没看尴尬的帝后二人一眼,就转过身,面向所有来送他的百姓,再次行了一礼,那礼极重也极认真,“除非玄瑟死在敌人刀下,否则绝不会让他们入城门一步!”
那声音铿锵有力,只是瞬间就有百姓落泪,他们有一个好太子,只是太子太年轻,羽翼未满就被折断了翅膀!
他甚至在出征的前一刻,都不知道真正促成他代为出征的人,是他好心留伞的宋知青。
白芷一直跟随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仍在殿下身边,再遍体鳞伤,殿下都有容身之地。
突地有人粗鲁地拽过她的衣摆,她回头是依旧嚣张又倨傲的九殿下玄夙,“你现在还有机会,不去送死,当本殿下的人。”
白芷缓缓从他手中抽出了衣摆,与他视线相交的瞬间,才发现他眼底有泪,却倔强着不肯落,怔了怔,突地轻笑了一下,“你其实没那么坏,只要瘦下来,一定也会很好看。”
她的笑,发自内心,没有半分揶揄与嘲讽,像玄夙小时候第一个喜欢的宫女,眉眼弯弯,一次也没嫌过他胖,只是为他着想,为他发愁“殿下明明很好看的,他们为什么都看不到殿下的好呢。”
后来,他们骑上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城门,帝后早已带着一众皇公贵族回到了皇宫,百姓们却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到他们在视线的尽头里消失。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看着自从和白芷说了两句话,就一直站在原地怔然的玄夙,小顺子有些担心地劝他。
玄夙点点头,只是走之前,摊开了小平子让他等他离开后,才看的掌心,那是一颗细线吊着,很小的绿色颗粒。
“我看过这个,很难有的,小平子种过,芦荟的种子。”他听见凑过来的小顺子,小声说。
…………
大玄朝国境内的一处城门前,地上堆满了尸体,破败的旗帜迎风招展,漫天的灰尘里,是夹杂着血色的战争。
金戈铁马中喊杀声震天,马蹄声却如泪奔,士兵们杀红了眼,血色覆盖进眼底,看不清对方是谁,但只要面前有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武器,杀死对方,否则倒进沙场,一睡不醒的就是自己。
玄瑟冲在最前方,杀敌如麻,虎口上满是血腥,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可敌人却像是砍不完的稻草,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堵住了他回去的路。
这已经是他守城的第六个月了,此城是大玄国最后一道要塞,要是落到离国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而整座城的物资都几乎被掏空了,可都到了一月,空气中满是寒冷的冽风,大玄朝的冬衣补给却还没送来。
将士们唯一撑下去的理由,就是他这个当朝太子,仍然杀敌在最前线。
而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答应让白芷也跟着上战场,否则他护不住她,一定会疯掉。
有刀插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经自动刺了过去,一击毙命。
支撑他战下去的,是已经熟练的本能。刺,劈,砍,甚至是剁,他已经捅出去了无数次,可是不能停,他的小芷还在城中等他。
直到一声飞速的破空声冲进耳朵,左肩一痛,只是瞬间就血流成河,他才反应过来,他被箭射中了。Χiυmъ.cοΜ
围着他的敌兵们,渐渐将包围圈放大,有戎装料峭的铁血将军,骑着敷有战甲的战马,慢慢踱到他身边,举高临下地问他,“余念,你可死心?”
听到“余念”二字,他瞬间抬头,果然是和他如出一辙的脸,只是眼角多了一颗泪痣,气焰森冷地像是狭裹着尸山血海。
被他自我封印的记忆全部复苏,“你原来成了龙景湛,呵呵,”他像是明悟,“难怪你没对只有一江之隔的夜枫国动手,而是先攻起隔着冗长战线的大玄国。”
“我跟你说过仁慈和温情没有用,你本身就是错误,”战马上的男人睥睨一切,对他即是不屑,也是怜悯,“你该回到我的身体里了。”
“是你错了,”太子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明明狼狈不堪,眼底却浮现起男人从来没有过的钟情与欢喜,“我遇到了一个愿意陪我渡过余生的人,她不在乎我是谁,她仅仅喜欢我这个存在。”
“她是不在乎你是太子还是庶民,”男人冷冷地揭穿他,“但她在乎你是主神的一半人格,还是系统的一段程序。”
“她爱的是人,不是你这个不神不魔的存在。”
玄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战场上的一切,大玄国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死心后,我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男人看着他,不置可否,接着他驱马转身,所有静止的士兵像是从凝固中反应过来,只见离国的将领们跟着那个有着恐怖威压的男人,如潮水般退去。
大玄国的士兵们愣了愣,接着响起潮水般的欢呼,他们兴奋地把太子殿下抬起来,要不是他身负重伤,可能会激动地给他举高高。
他们以为是太子殿下带领他们,打退了几乎战无不胜的离国军队。
回到城中,当先冲向太子殿下的是白芷,尽管殿下的外甲遮住了他肩头草率包扎的箭伤,她还是眼尖地发现他左侧胳膊的僵硬。
她不在乎士兵们赞叹太子殿下的英勇善战,带领他们赢了以多胜少的奇迹,敌方还是神话一样的龙景湛率领的军队。
她只是心疼,她原本锦衣玉食的殿下,伤了一次又一次,战了一天又一天,可他保卫的朝臣和皇族们,却在后方醉死梦死,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的绝境视而不见。
“别哭啊,小芷,”他唤她真实的名字,为她一点一点地擦眼泪,声音里满是宠溺与纵容,“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下次,我要和你一起上战场,”带着哭腔,她握紧他的手,“我不要在一个人待在城里担惊受怕,要死我们一起死。”
去他妈的任务,去他妈的快穿,去他妈的系统,她只要她的殿下,上个世界已经错过一次,这次,她不想再错过了。
“好,我答应你。”玄瑟伸手摸摸她的头,不再作太监打扮的女人,总是随意用发带束起那一头的三千青丝,摸起来手感极好。
最后,他干脆把她整个搂进怀里,决定将一切都坦白,“其实我是……”快穿系统的至高者,主神分裂出来的一半人格……
张了张口,他发现只要提及跟系统有关的字眼,他就说不出声来,他明白这是系统规则在作祟,明明上次告诉她真名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可是他还是不甘心。
他最爱的人,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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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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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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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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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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