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郁临旋下朝回府,管家就过来禀报,说四王爷来了,在大棚里。
郁临旋很意外,也很惊喜。
上朝的时候,还在想,要很久看不到那个女人了呢。
因为锦瑟的去世,帝王特准许她在七七之内不用上朝。
没想到竟然主动来府中找他了。
朝服都来不及脱下,就直奔大棚而去。
大棚是他养小动物的地方。
远远地,他就看到她弓着身子在小动物的笼子边,望得特别专注。
心中微微一动,他举步走了过去。
“你这么来了?”
没有外人在,他也不用唤她四哥。
郁墨夜回头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看笼子里的一只小貂,“回来了。”
只三字,却是又让郁临旋心里蓦地一阵澎湃。
回来了?
这句话不是在家的妻子,面对出外回府的丈夫最常说的吗?
而且,她的样子,那非常随意,只是瞟一眼他,又继续做自己事的样子,更像是对待自己最亲密的人。
“等很久了?”收了思绪,他行至近前。
“紫貂不是应该食鱼的吗?”
郁墨夜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面前笼子里的那只小貂,问他。
郁临旋眸光微微一敛:“你知道?”
“我不仅知道紫貂应该食鱼,我还知道,为何你不给紫貂喂鱼,而是给花生饼它吃,”郁墨夜缓缓直起腰身,侧首看向他,“因为有个女人讨厌鱼腥味。”
郁临旋如遭雷击,瞬间僵硬在了当场。
脸色都变了。
一双眸子愕然看着她,满脸满眼的难以置信。
“你……”
心跳砰砰,他找不到语言。
好半响,才颤抖着,很不确定地、迟疑地、试探性地开口:“你……恢复记忆了?”
郁墨夜瞳孔一敛。
不答反问:“我就是那个女人?”
郁临旋抿了唇。
深深地看进她的眼。
郁墨夜也看着他。
两两凝视。
她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只是想起以前,她第一次来五王府的时候,他跟她说过,他之所以养了那么多的小动物,是因为他喜欢的女子喜欢。
而方才,她随管家过来的时候,有个家丁正在喂这只小紫貂花生饼。www.xiumb.com
管家问那个家丁,紫貂吃吗?
家丁说,比前几日刚买来的时候要好多了,毕竟是食鱼的动物,突然不给鱼它吃,换了口味,是有个适应的过程。
她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为何不给鱼它吃呢?
管家说,好像是五爷的一个什么人不喜欢鱼腥味。
管家还说,起初,我们还以为是五爷自己不喜欢鱼腥味,所以,王府从不烧鱼。
后来有个新来的家丁不知道这些,采买食材的时候,买了条黑鱼回来,被我们骂,让五爷看到了,他说,没事,他食鱼的。
我们觉得奇怪,我就问五爷,那为何让那些食鱼的小动物都改了食别的?
五爷说,因为他(她)不喜欢。
听到了这些,郁墨夜又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郁临旋说的那些话,她就想着,故意试他一试。
不然,直接问他,他有可能否认。
不是可能否认,是肯定会否认。
否则她回朝这么久了,为何他从不跟她说起这些事?
这样措手不及,才能让他道出真相。
果然。
她果然是那个女人,是吗?
从袖中掏出那条红绸带,抖开,“这是你写的吗?”
她问他,口气灼灼,目光一瞬不瞬。
她清晰地看到他面色霎时失了血色。
他瞪大眼睛,惊错地看着那条红绸带,好一会儿,才艰难转眸,难以置信看向她。
眸底有慌痛掠过。
对,有慌乱,有痛楚。
那是郁墨夜看不懂的情绪。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指着那条红绸带,问她。
指尖在颤,难以抑制。
他又连忙收回,攥握成拳,掩于朝服的袍袖下。
方才,她说,为何不喂鱼,而喂花生饼,是因为有个女人讨厌鱼腥味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恢复了记忆。
可后来她又问他,她就是那个女人吗?
他才发现,没有。
她没有恢复记忆。
不然,也不会问他,她是那个女人吗?
而应该很肯定,她就是那个女人。
可是,这条红绸带……
她又是如何知道,如何拿到手的?
“你就只需回答我,是不是你写的?”
郁墨夜没有理会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自己问的。
郁临旋看着她。
良久。
才艰难点头:“是。”
郁墨夜身子一晃。
郁临旋大惊,连忙伸手将她拉住,却是被她一把挥开。
轻笑摇头,后退了两步,扶在笼子的边上,她微微喘息。
虽然,虽然昨夜郁临渊已经识出是这个男人的字。
但是,她依旧心存着侥幸。
她依旧侥幸地想着,天下之大,字迹相像之人何其多。
或许,这字迹只是跟郁临旋的字迹很像,然后,又因为郁临渊打心底就对郁临旋存着猜疑,所以就难免误会成他的。
可是,现在,他亲口承认。
如同一记闷棍敲在头顶,她终究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这个男人,这个被她一直称作五弟的男人,曾经是她的心上人?
他们还一起去过京南观求姻缘,可见他们的关系……
既然,既然,她有心上人,她又怎么能再爱上别的男人?
就算失忆。
失忆能成为背叛的理由吗?
她不知道。
现在要让她如何自处?
摇头,一直摇头,她眸色复杂地看着郁临旋,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
“既然是你,你做什么不跟我说?既然是你,你做什么从不找我?就算我忘了以前的事又怎样?你也可以告诉我啊!”
说到最后,她几近嘶吼。
刚刚回朝的时候,她还没有跟郁临渊有任何纠缠,她也没有爱上郁临渊。
如果这个男人告诉她,如果这个男人第一时间告诉她……
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局面?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所以,你喜欢我是假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趁我失忆了,你正好装作以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是这样吗?”
她依旧笑着,笑靥如花。
而郁临旋却是被她的笑容刺痛,也失控地低吼了出来:“我若不喜欢你,做什么屡次拒绝太后和皇上的赐婚,到现在还孤身一人?我若不喜欢你,做什么要养这么多你喜欢的小动物?若不喜欢你,为何你的喜好、你的厌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若不喜欢你……”
若不喜欢,为什么看到你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会如此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若不喜欢…….
后面的,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说了也是无益,只会让自己更痛,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郁墨夜看着他,看着他眸色痛苦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我?为何不跟我言明一切?”
郁临旋忽然颓然了下去。
“我有我的苦衷,而且,谁知道一个毫无记忆的你,会在那么短的时间爱上他,不顾伦常、不求名分、不求任何回报、甘愿见不得光地爱上他,甚至为他怀了孩子!”
郁墨夜脚下一软。
若不是胳膊一直倚靠在笼子边上,她肯定站立不住。
原来,他连她怀了孩子的事都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又笑了,几分嘲弄,嘲弄他,也自嘲。
“我不明白,我想不通,一个男人心胸要有多开阔,才会放任自己喜欢的人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要有多无私、多大度,才会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别的男人怀孕生子?郁临旋,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见她如此咄咄,郁临旋也火了。
“别来质问我!心长在你的身上,我能左右得了吗?做出这一切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凭什么来问我?我不放任又怎样?你会选择我吗?曾经是,现在还是。我只是一个王爷,没有任何后台的王爷,人家是皇帝,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郁墨夜一震。
为他第一次发火的样子。
也为他说出来的话语。
什么叫“曾经是,现在还是”?
什么叫“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五王府,也在这间大棚里,他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对,他说过。
他问过她,皇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说过,在他的认知里,他比天子差的,就只是一个皇位而已,论用心,论用情,论其他,他觉得自己并不比天子差一分。
所以,他觉得,她之所以选择郁临渊,之所以会爱上郁临渊,是因为郁临渊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吗?
曾经是,现在还是,是什么意思?
是在没有失忆前,她就已经选择了郁临渊吗?
可是,她不是回朝才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吗?
而且,郁临渊也从未跟她说过,他们以前认识。
乱。
很乱。
看着郁临旋紧紧抿着薄唇,胸口急速起伏的样子,似是气极、盛怒到了极致,即将要崩溃发狂。
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认识的郁临旋,邪魅不羁、幽默风趣、没有正形......
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
垂眸,她弯了弯唇。
罢了。
过去的已然过去。
谁是谁非,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就算搞清楚了谁是谁非,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人生没有回头路。
她只知道,曾经的她就算讨厌鱼腥味,现在的她,也没有了这个憎恶,在樊篱的偏苑,她为郁临渊炖过鱼汤,当时除了杀鱼费了点劲儿,她并不抵触。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的男人,只有一个,她还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其余的,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有什么必要在这里怪郁临旋没有及时告诉她一切?
就如郁临旋所说,做出这一切的人是她。
见异思迁的人是她,背叛对方的人是她。
他这样认为着。
她就只能这样受着。
毕竟,这是事实。
比起她的难堪境地,比起她的不知如何自处,他更难受,更痛苦吧?
她不能再做伤口上撒盐那种残忍的事。
她不能那么自私。
那么,一切就让她来背吧,背叛,爱慕虚荣,贪恋荣华富贵,追求权势地位等等。
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爱的是郁临渊,而不是大齐皇帝,她甚至还希望他只是郁临渊,而不是大齐皇帝。
缓步上前,默然将手中的红绸放在郁临旋的手里,她经过他的身边,拾步朝大棚外面走。
那一刻,她甚至都不想问,他们是怎么相识的,怎么在一起的?
还有,她不是在岳国做质子吗?怎么会有机会回到大齐,与他结识?
还有,他知道不知道他跟她不是姐弟关系,如果知道,是几时知道的,如果不知道,他难道不担心乱.伦吗?
等等等等。
原本心中的疑问很多,原本想要问的问题很多。
此刻,她却不想再问。
就算要问,也不是此刻。
后面再问吧。
他需要静静。
她也需要静静。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手臂一重,是郁临旋追上来攥住了她的胳膊。
“别走……”
暗哑的声音就像不是他的。
郁墨夜顿住脚步,回头。
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并没有恢复记忆。
他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
说,与不说,他都是那个失败者。
嘴唇动了又动,却发不出一个音,他正打算松手放她走,却蓦地听到有道沉冷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放开她。”
他一震。
郁墨夜亦是一震。
两人都循声望过去。
白衣胜雪的男人,在大棚的门口长身玉立。
郁临渊!
两人同时眸光一敛,忘了反应。
男人凤目微微眯着,看着他们这边,看着他落在她胳膊上的手。
男人蓦地举步。
郁临旋呼吸一滞,松了手。
郁墨夜脸色一变,慌乱不堪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她跟郁临旋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如果刚刚才来,那还好。
可,如果,如果早就在了…….
怎么办?
男人脚步从容淡定,白袍轻荡,衣袂翩跹,一步一步走近。
郁墨夜跟郁临旋都没有动,就看着他。
看着他走近。
他却只是走到一半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然后朝郁墨夜伸出手,启唇:“过来。”
声音不大,很清淡。
郁墨夜眼帘颤了颤,轻咬着唇瓣默了一瞬,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郁临旋,这才拾步朝男人走过去。
走了两步,干脆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边跑到近前,边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未语,手还伸着,手掌摊开朝上。
郁墨夜犹豫了片刻,抬眸看了看男人,这才缓缓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放进他的掌心。
五指一收,温热干燥的大掌将她的手裹住,男人这才开了口:“你能来,我怎就不能来?五弟难道不欢迎朕吗?”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男人徐徐扬眸,朝郁临旋望过去。
郁临旋没有做声。
没有敷衍的逢迎,也没有直面的对峙。
就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郁临渊唇角轻勾,点点头,和颜悦色,一双黑眸却是深邃如潭:“不错,有几分风骨。”
边上郁墨夜一颗心高高拧起。
很显然,她跟郁临旋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不然,他不会这样做。
他明显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从站在这里让她主动过来,到让她将手给他。
以及后面的“你能来,我怎就不能来?五弟难道不欢迎朕吗”这句话,跟她,他用的我,跟郁临旋,用的是朕。
无一不在告诉郁临旋,她是他的。
且不是他强迫,而是她自愿。
除了在樊篱、王德、青莲,这几个他自己的人的面前,还有梁子,在外人面前,他可从未这样直白暴露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男女,一旦暴露,那可是惊世骇俗、势必掀起轩然大波的。
理智如这个男人,却还是选择了这样公示。
所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听到了他们的话。
意味着,他知道郁临旋知道他们的关系。
意味着,这两个男人的矛盾拿到了桌面上?
所以,她担心。
担心郁临旋。
“我想回去了,大概是有些累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郁墨夜轻轻晃了晃郁临渊的手。
她只能拿腹中的孩子来救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不会不舒服了。”
话落,转身,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既然五弟如此有风骨,那要不,也一起去?”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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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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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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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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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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