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安郑重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往庄善若身上看了一眼,道:“荣先生让我去试试,即便考不上,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许陈氏沉了脸,嗔道:“不许说丧气话!我都去大慈寺求过签了,这事十拿九稳!”
庄善若不大信鬼神之说,进学这事靠的是肚里的墨水。既然荣先生认为许家安可以,那大概问题不大。虽然庄善若只与荣先生见了几面,聊了没几句,可是她笃定这个荣先生不是那些寻常的久仕不第的穷酸秀才,他肚里的沟沟壑壑不足为外人道。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荣先生怕就是那个所谓的“中隐”吧。
许家安微微仰了下巴,神情有几分矜持,又有几分倨傲。庄善若陡然想起那年初见,鸾喜眼中的许家安便是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像是一块待琢的璞玉等待着世人发现他内在的光芒。
童贞娘接口道:“二郎,二老爷可亲口允了?”
“二老爷在兴头上哪有不允的道理?”许家宝摇了摇剩下一点底的酒坛子,笑道,“二老爷还说了,若是短了盘缠尽管向他开口,连书童马夫也都可以帮大哥安排。”许家宝本对王有虎的铺子兴趣不是太大,禁不住童贞娘在耳边撺掇,既然沾不了手那也就算了,假以时日自己开间气派的大铺子才是正经。
“那敢情好!”许陈氏由衷欢喜,“应主考那边呢?不过就三个月了。”
童贞娘大包大揽,道:“娘,你莫担心!二太太说了那个应老爷有位如夫人极为得宠,原先还是大太太身边陪嫁的丫头,也不知道怎么的被他看上讨去了,这十几年宠爱不减。大老爷和应老爷的交情可不止泛泛,我们这回算是找对人了!”
许陈氏也振奋,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王有虎与许家玉不明就里,也就听着,不说话;庄善若很看不上这种攀扯关系的做法,便只顾吃菜。不去理会;倒是许家安,却像是听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一脸淡漠疏远的微笑,默默地将面前的那点花雕酒呷完了,又捞过酒坛子倒了一个碗底。
庄善若有心要劝,可当了众人的面又不好多话,却听见许陈氏越过王有虎殷殷地问许家玉道:“我估摸着也就新年前后生,可找了经验老道的稳婆?”
许家玉娇嗔:“娘,还早着呢!”
“什么早的,这日子转眼就过去了!若是榆树庄里没合适的稳婆。我给你从县城里找个好的。”
“娘,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
“女人生孩子可是顶要紧的事,可是马虎不得!现在虽不比以前,可那稳婆多少还会卖我几分面子。”
许家玉看了王有虎一眼,王有虎陪笑道:“是。这事马虎不得。这稳婆不管要多少银子,也都得把她请来!”
许陈氏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一桩又想起另一桩来:“这伺候月子的人呢?我这身子骨怕是去不成榆树庄了,没的帮不上忙又给你添累赘。”
王有虎道:“有我大嫂呢!”
许陈氏便有几分踌躇,道:“家里也没个老人在,你大伯娘年轻,有些事情怕是也不清楚。不吃什么。该吃什么,怎么吃——这里面的道道可多了。万一这月子没坐好,落下了病根,可是了不得的事。”许陈氏原先庆幸许家玉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这回到生孩子了,才惦念起有婆婆的好处来。
许家玉为难地道:“我哪有那么金贵!”
许陈氏却充耳不闻。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笑道:“瞧我老糊涂了,等你快生产了,就住回连家庄来。你嫂子们在,里里外外也都有个帮衬,更要紧的是,我瞧着也放心。”
王有虎脸色一僵,这可怎么说的,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住的好好的,哪有巴巴跑回娘家生孩子的。许陈氏即便是宠着女儿,也不是这种宠法,那将王家置于什么境地?
童贞娘想到大过年的要伺候小姑子和奶娃娃,心里便不大痛快,搁了筷子笑道:“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哪里还能给尿憋死?”许陈氏一急,村话就出来了。
童贞娘嗫嚅道:“小妹偏偏选了过年生孩子,偏生过年走亲访友的事情多。”
许陈氏没听出话音来,驳斥道:“二郎媳妇,你一月里回娘家两三趟,也不差这过年的几日。”
童贞娘喊冤了:“娘,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娘家去不去还是其次,顶顶要紧的是铺子里的那些老主顾还有县城大铺子的掌柜。二郎若是想在县城立足,可不得自个儿把关系网拉起来。那些掌柜的眼高于顶,平日里只拿鼻孔看人,好不容易挨到过年过节的,我可不得陪着二郎和他们的女眷们说说话,吃吃饭什么的?”这一大通话,总结起来就是童贞娘过年的时候为了二郎的前程忙得很,没工夫也没心情伺候小姑子。琇書網
许陈氏便有些骑虎难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二郎的前程重要,小妹生孩子也重要。
庄善若自觉今晚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正想找个借口先走,见许陈氏好端端地提到让许家玉回娘家生孩子,看王有虎的脸色黑得有点像抹上锅底灰了,原先许家人插手木器行的时候他还风轻云淡的。
庄善若心中有了主意,便道:“老太太,那时候小妹身子重,哪里经得起来来回回的折腾。说是年前生产,万一车马颠簸,一个不小心,孩子说不定就提早出来了。老太太见多识广,没等到稳婆,产妇自个儿将孩子生下来的事也是有的。”
王有虎赶紧附和着。
“老太太不过是担心小妹没人伺候月子,那可放一百二十个心了。我大嫂本就是个利索能干的,又是生养过孩子的,该做到的事怕是一样都不会少。”
许陈氏神色松动,道:“可毕竟人手不够,大伯娘就是再能干,既要带孩子又要伺候月子,还有家里人的吃食,照顾自己的孩子,哪里忙得过来啊!”
庄善若淡淡一笑:“我也可以去搭把手!”
许陈氏眼睛一亮。
童贞娘抢白道:“你去还能去一个月?”
庄善若不说话了,微翘了双唇,只看着童贞娘笑。
童贞娘本就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目:“莫非,莫非……”
许陈氏没想太多,沉吟道:“这样也好!只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庄善若能有底气讲这话,心里觉得快活,道,“老太太放心,说起来还是小妹生产的日子挑得巧。虽说到了年末小妹不再是我小姑子了,可毕竟我还得叫她一声二嫂呢!替自己嫂子和侄子忙乎,哪能说累呢?”
许陈氏有点被庄善若绕晕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头一惊,不免有些结巴起来:“你是说,你是说……”
庄善若目光闪亮:“老太太,我正有这打算呢!”
许陈氏脸色唰的一白,却忍不住看了身旁的许家安一眼,有些话却如鲠在喉,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王有虎咧了咧嘴笑了笑,善若年底离了许家的事可算是三个指头捏螺蛳——十拿九稳了。许家安虽然不错,可毕竟和善若不般配,再说许家有这样的婆母和妯娌,把许家安的好全给抵过去了。玉儿似乎有些不乐意,不过没关系,再将这事掰开了和她讲透了,总能够想通。
许家宝酒喝得有些糊涂,大着舌头道:“啥,说啥呢?怎么听着绕得慌?”
童贞娘看着许家安懵懂无知的样子,有心要刺他一刺,笑道:“这可真巧了,她两个生得和俩姐妹似的,在许家是姑嫂,离了许家,在王家还是姑嫂——天底下可还有比这更巧的事?”
许陈氏脸色一沉:“二郎媳妇,你也喝多了,胡说个啥?”
“娘,我怎么是胡说了?”童贞娘也有一两分醉意,道,“娘本就拿定了主意,她要走是迟早的事。不过她这时机算得也好,满打满算还有六七个月,到时候说不准大郎中了举人,刚好可以在年前重新给我寻个合意的大嫂嫂来。有这举人娘子的头衔,好人家的黄花闺女可着劲由你挑呢!还怕找不着好的?”
“啪!”筷子落地的声音。
许家安慌乱地俯下身子要去拣落到地上的筷子,手忙脚乱间又将面前的碗打翻了,倒了一桌子的残酒,全都洇到了身上的青衫上。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兵荒马乱的样子,心有不忍,起身道:“我记起将黑将军拴在后院,怕是半天都没喂吃食了,我去看看!”言毕起身,虽然有些迟疑,可是脚步却是坚定的。
等走出了厅堂,许家安却还埋首在桌子下拣筷子,许陈氏又嗔又怒的声音:“大郎,别拣了,换双新的就是了!”
庄善若没有回头,院子里的夜风像溪水般慢慢地流动,拂在脸上又清凉又舒畅。庄善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心底的那点小小的牵挂。
无情,有时候却是因为有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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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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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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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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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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