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早就与庄善若熟稔,亲亲热热地道:“呦,善若,你这身衣裳可是鲜亮。今儿不冷吧?”
“不冷,有太阳!”庄善若说话间眼睛看到了刘春娇住的厢房,“春娇还没出来?”
刘大娘苦笑:“昨儿春丽回来了,特意包了顿饺子吃。春娇也没出来,送进去几个拿出来还是几个,倒是早上熬的玉米糊糊粥就着半个咸鸭蛋喝了老大一碗!”
庄善若陪笑道:“春娇素来不是这样的性子,怕是伤心得糊涂了,您老多担待!”
“我知道,春娇原先是多讨喜的性子,可真是人见人爱。遭了这样的变故,可不是伤心糊涂了,可是再伤心这日子还是得过的。”刘大娘压低了声音道,“善若,我见她日夜做针线,还都是些男人的衣裳——可是给她死去的男人做的?”
庄善若微微颔首,避开这个话题:“春丽姐回去了吗?”
“一早就回去了,姑爷催得急,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刘大娘脸色一黯,含含糊糊地答道。
庄善若估摸着刘春丽怕又是回娘家打秋风的,只是赌债是个无底洞,补了西边的洞,东边又有了个坑,若是刘春丽的男人不改了这毛病,日后还有苦头吃。庄善若知道刘存柱家避讳这个,也就当没听明白过去了。
“我去看看春娇,刘大爷也不在啊?”
“可不是,说是去送送春丽,怕是送到了村口又去和他老伙计下棋去了。”刘大娘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笑得平和慈爱。
刘存柱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平日里除了侍弄庄稼,也没别的爱好,就好个摆上一盘象棋,和人厮杀一场。怕是将平日里的不如意都在楚河汉界的兵来将往中发泄殆尽了。
“善若,留在这儿吃顿饭吧!”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陪春娇说会儿话就走!”庄善若拍了拍跟在后头的黑将军的脑袋,示意它去墙角那边玩儿。别扰了院中啄食的鸡。
“你隔三差五地送些东西过来,倒是一顿饭也没留在这儿吃过。”刘大娘嗔道,“我可是把你当成和春娇一样的侄女儿,你可千万别和我见外!”
“刘大娘,哪能呢!家里真的有事!”庄善若隔个三五日便来看刘春娇一回,来的时候也常常带了些东西,不是一双特意为为刘大娘做的鞋子,便是刚刚出笼的热包子,再不济也择把新鲜的菜蔬——刘春娇常常对刘大娘不甚恭敬,她多少要帮着弥补过来。
“嗐。你先和春娇说着话,我给你俨俨地点碗芝麻茶来!”刘大娘赶紧往厨房放向走去。
庄善若含笑推开了厢房的门,嘴里唤道:“春娇!”
厢房里不够敞亮,庄善若隔了一会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只见刘春娇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微微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口的光线斜斜地照进去,正好给她单薄瘦削的身子镀上了一层光,给被生活磨砺出棱角的她带来了暌违的圆润与柔和。
“春娇?”庄善若生怕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又试探着小声唤道。
刘春娇转过身子,眼睛迎上亮光,下意识地眯了眯。鼻子上便皱起了一道小小的皱纹。这一刹那,庄善若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春娇,一切顺遂,无忧无虑,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
待刘春娇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双眼空洞,声音平板:“善若姐,你来了!”十七岁的寡妇,脸上竟然有了那些守了半辈子寡的女人的隐忍与刻板。
庄善若心中一悸,赶紧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刘春娇脸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笑,她侧过身子,露出大半张床来,嘴里轻声道:“衣裳,给阿昌的衣裳,终于做好了!”
庄善若掩上了门,赶紧来到床边,各色锦缎绫罗直晃她的眼。床上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铺开了刘春娇给刘昌做的四时衣裳,从夏衫到棉袄,从里衣到鞋袜,大的小的,里的外的,竟无一样遗漏的。
庄善若不由得叹道:“终于做好了!”
“昨儿半夜才做好的,我打下了最后一个结,竟舍不得将线铰断。”刘春娇伸出苍白嶙峋的手,慢慢地摸上身旁的一件靛蓝团花长袍。那样的蓝,更衬托得她的手白得晦涩;那锦缎柔滑的质地,更显得手上老茧的粗糙。
怪不得昨儿忙得没空吃饭,庄善若心中暗叹。刘春娇鲜花一样的生命都枯槁在这大半年的一针一线中了,她将自己的心血耗成了对刘昌无尽的痴念。
“做好了就好,做好了就好。”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刘春娇的神情,似乎并无半分喜悦。
刘春娇的双手虚虚地拂过一件件的衣裳,像是痴了般,喃喃地道:“阿昌活着的时候,我没给他做过一件衣裳,总是想着来日方长,属于我们的时日似乎多得挥霍不掉;如今,他不在了,我做了这许多件衣服,又给谁穿去?”
“春娇……”所有安慰的话都是绵软无力的。
刘春娇惨然一笑,双目漾起了水光:“这是我给阿昌做的第一件衣裳,特意选了月白的细布,阿昌喜欢这个颜色,说是穿起来清爽。光是裁这件袍子就裁了三回,浪费了好几尺的细布。最先缝这件衣裳的时候我连线都缝不直,歪歪斜斜的,针眼又粗又乱。又常常将针戳到了手指上,这血洇到料子上,怕是洗也洗不干净了。”
庄善若留意到,月白袍子下摆上有几个手指印,浅浅的就像是轻轻抹上去的胭脂印。
刘春娇将月白袍子放下,又拿起一双雪白的袜子,嘴角上翘,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柔情来:“这袜子还是在榆树庄的时候,善若姐你教我做的呢!我记得你告诉我得将线头打在外面,藏到缝里,这样穿起来才不硌脚。虽然这双袜子我做得不好看,可是穿着定是极舒服的。”
庄善若微微颔首,她想起那段日子她为了照顾周素芹的月子,在榆树庄住了大半月。刘春娇逮着机会便想她讨教针线活,短短几日,便有了很大的进步,做得很是像模像样了。
“我怀了孩子,月份一天比一天大了,弯腰下蹲都很吃力。”刘春娇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墙壁,仿佛透过光秃秃的墙壁,看到了旁的景象,“阿昌便每日替我着袜穿鞋,夜里还帮我洗脚。帮我洗脚的时候,生怕被他嫂子看到了,到公婆面前闲话,总是关好了门窗,也不说话,蹲在床边帮我洗脚。”xǐυmь.℃òm
刘春娇说到这儿,下意识地翘了翘自己的双足,不由得轻轻一笑,极尽温柔:“我记得我那时候还说了,他帮我洗了几回,我都记在心里。等我生了孩子,再替他洗脚,总不会占他的便宜。”刘春娇脸上的笑意更深,平日枯槁的脸色突然带上了熠熠的神采。
“你猜阿昌怎么说的?”
“怎么说?”庄善若的声音也是又轻又柔,生怕打破春娇难得的美梦。
“他说,以后他也不用我给他洗,到时候多生几个儿女——儿子给他洗,女儿给我洗,不争不抢,刚刚好。”刘春娇脸上的笑意还在,双眼眨了一眨,一串眼泪便顺了脸颊,划过翘起的嘴角,落到了手中的袜子上。袜子本是用棉布做的,突然斑驳成一片。
庄善若见状鼻尖一酸,想起素日刘昌的种种好处来,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刘春娇也不去抹泪,任由眼泪痛痛快快地淌着,却将手拂过袜子上洇出的几点湿冷。
“春娇,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刘春娇连过年也不肯回榆树庄去。听刘大娘说,刘福婶他们过来看春娇的时候,春娇也只是淡淡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一转身又回厢房做针线去了。
刘春娇抬起头,鼻尖红红,原本呆板的双目因了泪水的洗濯而变得晶亮。她缓缓地垂下眼帘,道:“我不苦,我苦什么?能走能动能吃能睡。阿昌才苦呢!他那么爱说爱笑的人,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又黑又冷又湿……”
“春娇!”庄善若见刘春娇神情有些不对,赶紧喊了一声,道,“我们将这些衣裳收起来吧。”
刘春娇点点头,正要动手将衣裳整理起来,刚一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道:“善若姐,你帮我收起来吧,我手上都是茧子,又粗又糙,这些料子都细,可别被我的手弄得钩丝了才好。”
庄善若应了一声,看着刘春娇一双瘦骨嶙嶙的手,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双香软白皙的纤纤玉手来,拈着刘昌送的一对耳坠,偏了头,清亮的眸子随了耳坠转来转去,说不尽的娇憨。
刚将散在床上的衣裳收拾好,装了整整两个鼓鼓的包袱皮儿。刘大娘端了一个托盘,从门外进来了,先是飞快地朝刘春娇瞥了一眼,再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笑道:“不服老不行了,做碗芝麻茶还费这么老大的功夫。快尝尝,香不香?”
庄善若从托盘里拿起一个小碗,芝麻茶香味扑鼻。
刘春娇却嫌恶地偏过头去,又用手扇了扇,道:“别管什么香的臭的,尽往我房里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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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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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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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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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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