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富抬起头,梗起了脖子,手往王有虎身上一推:“去去去,谁喝多了?”
庄善若不由得一愣。
原先的王大富才过中年,又常年干木匠活,身子精壮。这时候看他,却消瘦了许多,整个身子也微微伛偻了下来,原先通红的酒糟鼻子也黯淡了下来,眼睛下面是青黑一片,眼袋松松的,两鬓苍白——半年多不见,竟成了个半老头子。
王有虎见怪不怪地从后面扶住了王大富,道:“爹,你也少喝点,把身子喝垮了不值当。”
“去,少管你老子!”王大富嗓子也被酒弄坏了,又沙又浊。
“妹子来了。”
“妹子?你哪里来的妹子?”王大富不屑地哼哼,顺手用袖子蹭了蹭鼻子,他身上的衣裳倒还有七成新,不过前襟却沾满了斑斑的污渍。
“姑父!”庄善若适时地走到了厅堂的门外,唤了一声。她想起之前种种,想起王大富在王大姑灵前对她说过的狠话,心头一时千回百转。
“嗯?”王大富停住了踉跄的脚步,歪了一边的肩膀冲着庄善若的房向抬起了头,将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庄善若心头又是一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原先在王家的时候,她最怕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眼睛深处燃着**与探究,被这样的目光盯上一阵,她便觉得全身不舒服。可是,此时庄善若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包在松垮的眼皮子里,却是迷迷瞪瞪,对不准焦距。
王大富觑了眼睛看了又看,肃着脸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屋里屋外的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每个人都想起王大富那时候对庄善若说过的狠话。王有龙尤其担心。生怕王大富又说出什么不着调的,伤了庄善若的心,忍不住悄悄地握了拳头。
“姑父!”庄善若又唤了一声,眼前的王大富像是脱了个形。和她印象里的王大富根本对应不起来,倒像是个喝酒糊涂了的糟老头子。
“嘿嘿!”王大富咧了嘴,拿起手里的酒葫芦摆了摆,冲庄善若点点头,“来了?”
除了庄善若之外,所有的人都暗自地松了口气。
周素芹双手撑在腰后,问道:“爹,你吃过饭了吗?”
王大富又摇摇摆摆地迈开步子,眯缝着眼看了媳妇一眼,笑道:“吃了。我打南边过来呢。素芹哪,你给我整一碟子花生米,我好下酒吃!”
周素芹皱了皱眉头,道:“爹,你少喝点。我做好了饭。小姑回来了,正好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王大富赶紧摆摆手,笑道:“我在南边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
王有龙松了握紧的拳头,王有虎却拧起了眉头。
周素芹笑道:“爹,你多少吃点。”
王大富将一根手指头竖起来放到嘴前:“嘘。我累了,想睡一觉,你们可别吵我!”
周素芹无奈:“那我给你留点菜,等你醒了再吃!”
“嘿嘿,素芹哪,我知道你孝顺。我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娶了你这样的好媳妇。”
周素芹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有龙,低声道:“爹怕是又喝醉了。”
“醉了,才半斤,哪能喝醉?”王大富耳朵尖。听到醉字,马上嘟囔开来,踉跄着跨进厅堂,却差点被门槛绊住,还亏了王有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庄善若心里暗暗诧异,退到了一边。
“呦,这是啥味?”王大富嘬起嘴,皱了鼻子使劲地嗅着,最后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小坛子烧春,“呦,酒!哪来的?”
王有虎道:“是妹子孝敬您的!”
“好好好!”王大富连说了几个好,丢了手中的酒葫芦,一边一个搂了酒坛子,道,“都是孝顺孩子,知道我好这口。”
庄善若看着王大富半醉不醒的样子,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前王大富虽然也好杯中之物,可也不想现在醉得颠三倒四的,看他那样子,像是整日酒不离口的。
“你们聊,你们聊!”王大富抱了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庄善若松了口气,问道:“姑父,他是怎么了?”
周素芹看了看庄善若,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她做儿媳妇的哪能说公爹什么。
王有虎摇着头道:“他啊,还不是酒喝的。原先也还好,每天喝上三四两解解闷,我们也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由他去了。”
“嗯。”
“后来,这酒一天比一天喝得多,木匠活也不干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酒喝。”王有虎叹道,“我们也不敢很劝,一劝,便说娘在的时候倒由着他,娘不在了,还落个不自在。”
庄善若点点头,表示理解。原先王大富虽有色心,可王大姑的话多少也能听进去几句,还算是勤勉;王大姑不在了,两个儿子也都大了,也能撑起门户,便也就松懈了下来。
“我听姑父说,南边过来,那是啥地方?”庄善若又问。
王有龙干搓着手,王有虎脸色也犹豫起来,两兄弟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庄善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抛了个难题出来,心里愈发的迷糊了。
“这话实在是张不开口……”王有虎和王有龙交换了个眼色,开腔道。
周素芹适时地插嘴道:“你们聊着,厨房里还焖着饭呢,可别是烧焦了才好。”竟慢慢地扶了门框小心地往厨房去了。
这分明是避开的样子,庄善若愈发的不明白了。
王有龙从旁催促道:“阿虎,妹子左右不是外人。”
“哎,按理说这话也不该我们做小辈的来说。”王有虎苦恼地道,“娘刚走的那段日子,爹苦闷得很,嘴上虽不说,可日日借酒浇愁,喝醉了便睡个天昏地暗。多亏了有嫂子看顾。”
“嗯。”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认识了村里的一个寡妇,两个人一来二去地便好上了。那寡妇常常炒两个小菜,留我爹在那里喝酒。有时候喝醉了,也就歇在那儿。寡妇家就住在村子南边。”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嗐,单一个独养闺女,前两年嫁出去了。那人我们也见过,倒是徐娘半老,靠放印子钱谋生。”王有虎做晚辈的说起长辈的风流韵事实在是艰难。
“姑父可有打算。”庄善若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不过转念一想王大富素日品性也就不足为奇了。
“爹不提,我们也不好说,也就由他去了。”王有虎苦恼地道。
庄善若沉吟地点了点头,这事的确不好办。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这样厮混着总要招人闲话;可若是王大富自己不提,做儿子的哪有主动给自己找后娘的道理。可不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耽搁着。
三人一时默默,只听得从正房那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想来是王大富睡得正香。这呼噜打得是畅快淋漓,听不出一点心事来。
庄善若心头对王大富的怨愤不由得消散了几分,王大富接下来的半辈子怕是再也离不开酒了,原本那般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竟然沦落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王大富不管事了,她倒是可以时不时地回榆树庄。庄善若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周素芹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好饭。虽然做得不算精细,可吃在嘴里滋味都不坏。
庄善若感激地道:“大嫂,倒害你忙了大半日。”
“忙啥,我也没做啥精细菜,你可别嫌弃。”周素芹说着,将一块五花肉夹到庄善若的碗里。
“大嫂。太客气了。”
周素芹看了看庄善若瘦削的脸,细细的腕子,笑道:“不是我说,你这身子骨太弱了些,可得多吃点。听说姑爷是他们家长子。下头侄儿都满地跑了,许老太太怕也是等着抱长孙吧。”
庄善若脸色一凝,滋味肥厚的五花肉在嘴里腻得慌。不知者无罪,她勉强自己笑了笑。
王有虎赶紧解围,岔开话题道:“来来来,今儿难得妹子回来一趟,喝酒喝酒!”
周素芹早就准备了半斤酒,闻言,赶紧给王家兄弟倒上满满一杯,又倒了一杯送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赶紧推辞:“大嫂,我哪里能喝?”
“唉,喝个一杯两杯没事,这是村里新酿的米酒,甜甜的不醉人。”周素芹善意地笑着,“若不是我还怀着身子,这酒倒也能喝上三两杯。”
庄善若为难:“饭后还要回连家庄呢。”
周素芹沉下脸,道:“怎么?难得回家一趟,不住个一两晚就回去吗?你原先的屋子我给你收拾了,随时可以住人呢。”
王有虎也举着酒杯冲庄善若眨眨眼睛,劝道:“不碍事,住个一两晚,许家又不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许陈氏只要大面上不错,也不大管庄善若了。m.xiumb.com
庄善若为难,她也有心想在王家小院住上一晚,可是……
周素芹放下筷子开玩笑道:“小姑为难啥,别是舍不得姑爷?”
庄善若被说得有些讪讪的。
周素芹又道:“难得我们姑嫂说说体己话。”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刚好,刘福婶家的春娇昨儿也从城里回来了,你也顺道去看看她,听说你们原先就要好。”
庄善若没想到,笑盈盈道:“哦,她怎么回来了,可是到娘家养胎吗?”
周素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你还没听说?她家可是出了大事了!”
庄善若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两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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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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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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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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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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