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在保和殿举行,只考策问。说是殿试,但皇上并没有露面,坐镇的是礼部尚书何静和几位年纪很大的官员。不过姬婴对此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已经见过了皇帝的龙颜,她不想让威严的天子在这个时候认出她来。
考生黎明时进入大殿,经核实身份、赞拜行礼之后,落座就位。
座位是按照会试排名布置的。姬婴坐在第一排,上首是容慎。容慎对姬婴报以微笑,依然如三月阳光。下首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儒生,姬婴只知道他叫蔺泽钧,冀州人。他与姬婴点头施礼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交谈,看样子有些紧张。容哲离他们并不远,见姬婴回头看他,做了个鬼脸,嘴角明显向上扬起,真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游牧野被层层的考生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他红的刺眼的衣角——今天他没迟到,真是谢天谢地。
副考官发下答题用的宣纸之后,审视四周,然后向礼部尚书何静大人示意可以开考。何大人随即命人出示了题板。
题曰:蛮夷之患,宜宽宜严?
对于行军用兵,姬婴是不懂的,但对国家大事尤其是边防攻守之抉择,姬婴倒是有些独到的见解,当年也常跟方晏清讨论评议。
近些年,北狄人恢复了元气,似是忘了当年灭国的缘由,气焰之嚣张更胜以往,屡次骚扰我大周边界,甚至惊扰西北互市。幸而西北有怀安王坐镇,燕云十六州有燕王周瑀领兵,多次打退敌军。但是,我大周由于连年对南蛮叛军用兵,又连发天灾,早就国库空虚,对北狄只是有心无力。这个策问题目,恐怕就是想汇集学子们的意见,利于朝廷决策。
姬婴略略思忖,落下笔来:
臣对:天朝者,天下丰腴之最也。山川锦绣,沃野千里,朱门翠户,参差人家,岂夷狄堪比哉?奈何小小虫蚁鼠辈,觊觎我膏腴之地,贪图我壮美河山,妄想作蚕食鲸吞,嘻,可笑鼠辈已不自量力至此也。
汉朝陈汤曾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臣贱鄙驽钝,而深以为然。夫虫蚁噬咬,置之或为疥癣之痛;蛇鼠吞食,放任可成疮痍之患。且我圣朝兵多将广、上下同欲,岂能退却耶?战必得矣,退必失矣。故曰,必战!
然我大周数次用兵于南,连遭天灾于北,粮饷何得?臣以为,有三策可行。一曰求粮于民,二曰求饷于官,三曰求安于国。若此三者可得,则内无忧矣。
……
洋洋洒洒,约莫五百多字一气呵成。
下了考场,考生们被内侍带出保和殿。毫无意外的,姬婴在大殿的门口处瞥见了小怀王江逸臣的身影。
其实姬婴未来之前就料想,可能会在皇宫里遇见江逸臣。她很欣赏或者说佩服江逸臣,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番作为。他的身上,没有一般贵族子弟的娇贵慵懒,没有文弱书生的矫情做作,他傲气中略带忧郁,自得中又有怅然若失的意味。他就像一幅画、一首诗、一个谜题,总会引发人们去体会,去品味,去猜想。
其实姬婴也知道,她与江逸臣结交,不全是好奇和钦佩,她是有私心的,毕竟江逸臣的身份是郡王。纵观整个大周朝,位分在他之上的寥寥无几。要想在京城立足,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何况她要对付的是那样的人。
所以今天一大早,姬婴就谢绝了端木亲自送她的好意。但凡有一个能与江逸臣交心的机会,姬婴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江逸臣一身严谨的红色朝服,到处镶金走银,头上戴着紫金冠,脚上踏着朝靴,整个人在恢弘的宫殿旁显得贵不可言,与当初大家见到的狡黠又自信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他就这样站在远处,面朝着保和殿的方向,坚挺而威严。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有个内侍弓着身子走过来,跟带队的内侍耳语几句,似乎塞给对方些好处,便将姬婴带了出来,引她去见江逸臣。姬婴朝一旁的容家兄弟告了个罪,跟着内侍离开了队伍。
姬婴站在江逸臣面前,微微一笑,抱拳施了一个平辈礼。
“我好歹也是个郡王,你见到我,为什么不行叩拜大礼?”江逸臣挥手让内侍下去,背着手很理所应当地问道。
姬婴笑答:“远卿兄要是真的指望小弟行大礼,就不会特地让人将我带过来了。看你脸上汗涔涔的,想必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
江远卿的严肃模样立时就消失了。他随手摸了一把额头,有些尴尬,要知道,他可从来没有做过等人这种无聊的事:“怎么可能。我是刚办完陛下交代的差事,路过保和殿,想着你今天在这里考试,顺道过来看看罢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姬婴瞧着他忽明忽暗的脸色,很是满意,说:“有堂堂小怀王顺道来看我,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表示一下?听说今天如意酒楼开窖,准备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要不要去试试?”
“你倒是会投其所好啊。”
“我这叫提前和同僚搞好关系。”姬婴将背在身后的盛放着文房四宝的旧书囊向上提高了些,嬉笑道。
“好不谦虚!”江逸臣飞过来一记白眼,顺手将姬婴的书囊挎到自己的肩膀上,“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换件衣服。”
姬婴不好意思让位王爷给她拿东西,况且这么旧的书囊跟江逸臣的打扮格格不入,忙抱着书囊不撒手:“这东西不沉,我背的动。”
江逸臣执意将书囊拿了过去,说:“我的寝殿离这里有点远,你还是别逞能了。现在宫城门口来往的人多车马也多,你这小身板指不定给挤成什么样子,走丢了都找不回来。你跟着我走,保管谁也碰不着咱们!”
“好!”姬婴也不矫情,跟在江逸臣身后,顺着一条小路离开了保和殿。
拐了好几个弯,穿过好几座大殿,在姬婴快走不动了的时候,江逸臣走进了一个偏殿的耳房里,临进去的时候不忘高喊一声“小九,出去喝酒啦,快备车!”。不一会儿,他换了一身纯白色的长衫,用素色绸带束发,腰间还是那把惹人注目的腰刀。
江逸臣换好衣服,正好冬九备好了一驾宽敞华丽的马车等在偏殿门口。江逸臣带着姬婴坐上,三个人走东侧偏门,一路畅通无阻,偶尔有结伴的内侍或奴婢经过,见到这辆车也都行礼避让。
姬婴扒着马车的小窗往外看。这高大的宫门夜夜闯进她的梦里,今日总算能堂堂正正地看到了。朱红的大门,雕刻着游龙的浮雕,严整的巡防队伍,无一不让她兴奋。
离开了恢弘的宫宇楼阁,姬婴觉得浑身少有的轻松自在。十多年来,她是多么热切地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多少本贤哲前辈的经史典籍,多少个挑灯苦读的不眠之夜,多少先师教诲,多少好友心血,多少心愿,多少企盼,都在这一刻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一切都值得。
她想喝酒,喝很多酒,她抱着自己的旧书囊笑,畅快地笑。初时江逸臣对此很是鄙视,但看姬婴笑得那样释然,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冬九在马车外,跟着勾起了嘴角。
一路上都是笑声,人们却说不出来为什么而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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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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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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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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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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