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晴好的天气,禁宫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瑞太后自中秋过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渐渐的就卧床不起了,每天床前围着一群太医,但是都束手无策,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太医们个个如履薄冰,总觉得脑袋离开脖子的日子不远了。魏仲清私下里同皇帝说,太后这是心病,哀思进了脾肺,滞气郁结,一日一日,最终只会如油灯枯尽,所以心病还得心药医。
皇帝知道瑞太后的心病是什么?无外乎就是皇家子嗣,大约也气他说话不算数,还有中秋的时候,驳她的面子,把修元霜赶出宫去,总总堆积在一起,便发酵成如今这样。wWW.ΧìǔΜЬ.CǒΜ
快两个月了,原先富态雍容的瑞太后如今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皇帝每日去瞧她,都觉得心里扯扯的疼。病床上的瑞太后已经没有精神再逼他了,很多时候都是在沉睡当中,皇帝看着被子下的一把骨头,不由得鼻子发酸。他知道,是时候做决定了。他不想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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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龙椅上,望着从窗棱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愣神,可底下的朝臣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可他们的一言一行,全落在他眼里,稍有差池,皇帝的目光便会转到他们身上。
该议的都议完了,都察院御史蔡安和左右看了看,跨出了队列,老生常谈。“皇上,臣恳求再议采选一事,眼看就到年底,今年再不采选,良机便要错过,皇上圣烛高照,深知储君乃江山社稷安稳的首要,为了东越千秋万代,皇上,您就听老臣一句,采选吧……”
上次他闹得皇上大怒,差点就被秋后问斩,可他心里有数,若皇上真为采选的事杀他,朝廷上多少大臣会寒心?皇上是明君,当时恼怒,让他吃了苦头,可事后必会放了他,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他就被放了出来,大难不死后,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隔月余便要提一提,大不了在鬼门关再走一遭,他是忠臣,食君禄,分君忧,尽的都是本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要对得起皇帝。
本以为又会象前几次一样,皇帝对他的谏言不加理会,或是拂袖走人,没想到,高坐上的皇帝居然淡然的说了声:“准。”
这声“准”如平地惊雷,震得在场的朝臣们讶异不已。皇上不肯采选闹了这么久,不但朝臣们议议纷纷,民间也是小道消息满天飞,有的说皇帝爱白千帆太甚,立志为她守活寡,有的说皇帝不想学先皇,用后宫牵扯朝中大臣,还有的说皇帝在打仗的时侯,伤了关键部位,那方面不行了。
对于第一种,大多数人嗤之以鼻,世上的痴情种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坐在金銮殿的那位。对于第二种和第三种,大家各抒己见,没有定议,明着不敢议论,关起门来自家人茶余饭后说道说道还是可以的。
如今皇帝一个“准”字,便把所有的猜测击了个粉碎,朝臣们醒悟过来,立刻匍匐在地,高呼万岁英明。
下了朝,朝臣们个个红光满面,就跟要集体娶小妾了似的,心花怒放之余,开始打起了小九九,盘算着家族里待嫁的姑娘有哪些?皇帝的后宫是空的,可以大量往里面填人,官位高的自然盯着那一后四妃,官位低的,对婕妤贵人低品阶的也不嫌弃,只要入了皇帝的眼,凭他之前对白千帆的宠爱,想来很容易一跃枝头,到时侯不但极宠一时,还能提携家族门楣,自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皇帝负着手,慢慢从丹陛上下来,没有象平日似的回南书房去,而是从夹道出去,沿着花墙一路往西,那里有一座古朴雄伟的大殿,供奉着墨容氏历代祖宗的牌位。
守门的小太监见皇帝过来,立刻一个倒裁葱扎下去:“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摆摆手,声音平静,“都退开了去,朕想一个人呆着。”
小太监们扭头看郝平贯,见他点头示意,便悄无声息的退远了。
皇帝抬脚迈上台阶,亲手推开厚重的殿门,吱呀的声音象开启了一道岁月长河,原本干枯的河床,立刻充盈起来,皇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一行泪落了下来。
殿内阴暗,他在模糊的泪光中慢慢穿行,径直走到了案台前,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一个上面都用金漆描了字,只有两个是空的,静静的立在角落里。
从这两个牌位入长生殿,皇帝这是第一次来,连几日前的周年祭都是郝平贯带着绮红月桂来上的香烧的纸钱。他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对,人可以逃一辈子,皇帝却不能,所以他来了。
他点了香,插在紫铜香炉里,拱手拜了拜,最后一次躬下腰去,久久没有上来。他睁着眼,看着一颗晶莹的水珠滴下去,一颗接一颗,渐渐连成了串。
千帆,你是在怨我没去找你么,这么久一次也不来我的梦里,媳妇啊,你再不来,我真要忘了你的样子了……
还是你根本没有死,这一年来,我派人找遍了整个东越,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可依然找不到你。你倒底去了哪里?皇陵边的墓里躺着的真的是你么,如果是你,给我托个梦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千帆,我今天是来告罪的,我要食言了,我恐怕没那么快来找你了,当了皇帝才知道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当初一怒之下夺了江山,可社稷不是儿戏,你看看这里的牌位,墨容氏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我,天下的百姓也在看着我,我作茧自缚,没办法脱身,成了这世上最最不自由的人了。
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顶住风雨整整为你守了一年,但是现在,千帆,我不能再守下去了。我可以无妻无子,但东越不能没有储君,江山要代代相传,我将成为你讨厌的那个人了,可是千帆,那些女人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永远只有你一个。
还有太后,她病了很久了,魏仲清一直给她瞧,却没有什么起色,我知道那是心病,心病唯有心药医,她嘴里说想孙儿,其实是为了我,怕我被天下人唾弃,怕我成为墨容家的罪人,天底下父母者,哪怕熬干了自己,依旧是一心想着儿女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千帆,我对不住你。
皇帝泪如雨下,悲痛得不能自己,慢慢的弯下腰,缩成一团,整整一年了,他把自己活成铜墙铁壁,心如坚石,可在这一刻,他坚硬的盔甲自行脱落,他不是什么皇帝,只是一个失去珍爱妻子的悲伤男人。
郝平贯站在门外,透过细细的门缝看着呜咽痛哭的身影,无声的老泪纵横,不时扯着袖子擦拭一下。
宁九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却是微微抬起下巴,他这一生从未哭过,唯独皇帝让他三番四次忍不住那股酸涩,只好抬头望天,让眼泪往心里流。
殿门前的大树沉默的立着,仿佛伸着光秃秃的枝桠向天空无声呐喊,一只鸟在枝头稍作停歇,卟哧一声,展翅飞向高空,小小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蓝天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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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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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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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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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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