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衣又摸了摸鼻子:“呃……这不是很正常嘛。”
她似乎也感觉到不好意思了,两只眼珠子飞快且胡乱地窜,面上的表情一阵又一阵,可谓是多姿多彩。她猛吸了一口气,如今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坐如针毡。她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妄图起身逃避:“欸?你吃完了没啊,我们走吗。”
许江低沉地“嗯”了一声,眼皮下拉,问了一句:“你不吃了吗?”
“不吃不吃不吃……”她撺掇着他,“别在里面坐着了,我觉得有点热。”她还欲盖弥彰地擦了擦脖颈处不存在的汗滴,接着用手做起扇子的模样往脸蛋上一阵狂扇。
他抿了抿嘴:“好吧。”
他们都心知肚明,再往前的那个分岔路口,就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裴衣和许江家的方向正正好是对立的,这也是从前她来偷窥许江时总要费大片精力的原因。
裴衣的步伐逐渐放慢,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张嘴:“呃,前面。”她抓了抓侧脸,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你要送我回家嘛?”m.χIùmЬ.CǒM
许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不了,等会我还有事情。”
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抬起眼皮:“好噢,那就在这里分别吧。”她顿了一下,又说,“那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
*
今天本来轮到裴水值班,但是刚好撞到王伟国的妈妈,也就是裴衣奶奶复诊的日子。
裴衣说的请假不假,她今天确实有事,但也不一定用她去帮忙。
裴水找人换了班次,请了小半天的假,陪王伟国妈去拿病例报告。
裴衣从小和他爸爸不亲,以至于她对他那边的亲属都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对她奶奶也是。
更别说她奶奶从小就重男轻女,皇帝继承式思想已深刻融入她顽固不化的脑子里,裴衣对此很是鄙夷。
就像她奶奶认为是裴水害死了她儿子一样。裴衣也坚持不懈地认为,单纯就是这个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害死了她的爸爸。
她记得小时候,奶奶就经常和裴水关于二胎的问题发生争执。
争执的内容无非是:得给王家生个儿子。
那个时候她的妈妈忙于工作,正值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怀孕的空间——最最主要的是,裴水好歹是受过教育的女性,并不赞同重男轻女的思想。
一开始,裴水还是很注重婆媳关系的,她里里外外找理由找借口去搪塞,但架不住她奶奶不依不饶。
她实在是无法好脾气的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婆婆,烦躁之情溢于言表,多次骚扰以后,她拉着臭脸对王伟国说:“你能不能好好劝劝你妈妈。”
然而王伟国只会坐在沙发上,默默点起一根烟。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只会用那双沉闷无神,黝黑无光地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她。
那一瞬间,裴水好像感觉到迟来地、无法忽视的天旋地转。
气从心涌,她的呼吸像是被一双牢固的大手桎梏。她面色红涌,满脸肿胀,眼泪无法遏制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她彻底歇斯底里了:“王伟国——!!!你他妈的到底有什么用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崽种!我真是后悔嫁给了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语珠子却接连不断地向外喷射,“这他妈都是什么日子啊——王伟国!你他妈的是哑巴吗你!你说话啊!”看着自家丈夫不堪怯懦的模样,裴水真是觉得大脑缺氧,叫人喘不过气。视野模糊间,她看见王伟国又抽出了一根烟。
她终于受不了了,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直往地上摔。
“我抽你妈的烟!”她的胸膛不停起伏,红着眼睛向他怒吼,“这事儿要是不解决,咱俩就直接拜拜吧!你去找个新的老婆给你高贵的王家传宗接种!!!”
彼时的裴衣还没有几岁,客厅里的这番动静,惊醒了正在沉睡中的她,她感到害怕,控制不住地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惨烈的哭声充满整个家庭。
王伟国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他没有看裴水一眼,而是选择从茶几的另一端绕过她,径直回房间安抚裴衣去了。
但这件事情确实结束了。不知道王伟国用了什么方法,他妈妈再也没有来裴水面前提过二胎的事情,虽然少不了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但这日子也算能勉强再支撑下去了。
*
所以当裴衣做贼心虚般地回到家,打开客厅玄关灯,却发现裴水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正中央,开着没有声音的电视机时,她有一瞬间的停止呼吸。
电视里播放着平常裴水并不感兴趣的体育节目,裴衣又看了一眼,是足球。
她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两眼空洞,没有神色,只是托着腮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裴衣在她身侧坐下她都没有察觉。
裴衣扭过头,仔细地注视了她一会,终于拍了拍她的手臂:“妈,你在想什么呢。”
裴水这才反应过来,脑袋有些迟钝地转过来,声音低沉:“啊?小依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裴衣看了看手表,“妈你吃饭了没。”
裴水有些抱歉:“瞧我呢,看的忘了时间,连饭忘了做。”
裴衣又拍了拍她:“说什么呢,妈。我们今天出去吃吧,我请客。”
她家楼下的巷子里有不少好吃又便宜的苍蝇馆子。她俩没多选,随便走进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点了个双人套餐。
像许多火锅店一般最先上了锅底,热气腾腾的牛肉高汤在电磁炉的作用下咕咚咕咚地翻转个不停。裴衣拿过妈妈的碗给她盛了一勺汤,装作很漫不经心地开口:“妈,你刚刚是不是想起爸爸了。”
裴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们俩个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好半天才说:“怎么被你看出来了。”
离婚后的裴水几乎是什么也没带走,她不喜欢念旧,唯独带走了她和王伟国初次见面时,王伟国送给她的一只毛绒娃娃。
裴衣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舀起来吹了吹,老成地说:“妈妈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裴水一旦露出那种像哀伤又不是哀伤,像怀念又不是怀念的表情,裴衣就知道她又想起了爸爸。
她将牛肉丸全部下进火锅里。一旁的玻璃被热气熏的烟雾氤氲,铺满了层层水汽,外面的行人被水珠割裂成细微的方块,层叠又重组。她看了好一会儿,又移回眼:“妈妈还有几年退休啊?”
“好几年呢,怎么了。”
“妈妈没想过再找一个吗?感觉要多接触接触新的人才好呢,总是待在小圈子的话。”裴衣说,“何佳他爸都给他找了三个小妈了,你呢,不为自己的中年爱情多考虑考虑吗。”
裴水叹了一口气:“依依,等你长大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容易。”
“啊,是吗。”她很平常地说,“不过我真的觉得,妈妈可以多谈谈恋爱。也不是说一定要谈恋爱,主要是找到一个喜欢且热爱的兴趣吧,你看你,钱也赚的够多了,事业也发展的差不多了,现在工作呢,也没以前那么忙了,最主要的是,再过几年就退休了。”
“妈妈有想过退休之后的生活嘛,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到,妈妈应该是挺需要陪伴的那种人吧。大学的话,不出意料我的话我会去x省,毕业之后可能会留在那里拼搏几年再回来吧。”她想了一下,才说,“与其说是我觉得你还蛮需要陪伴,不如说我会担心你孤单吧。今天看见你坐在沙发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给我感觉和爸爸好像,那种在城市边缘的感觉,随时都要消失的感觉。”
裴水一惊,神色瞬间软下来:“对不起啊。”她又笑了笑,“不用担心妈妈,妈妈不会做那种傻事的。”
裴衣认真地摇摇头:“不是傻事,他们只是病了。”她从袖子里伸出一张俱乐部的入场券,“妈妈,这是何佳给我的棒球俱乐部。”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这周天的,你可以去看看。”
*
这一场饭吃了很久,她们回到家后将近九点,裴水很是劳累,回家立马洗了个澡就回房休息了。
她回房前嘱咐裴衣:“你今天不要玩到太晚,早点睡,桌上的热牛奶记得喝了。”
裴衣躺在床上,用手抽出英语3500词典,微微抬起脖颈看了她一眼,又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她今天也蛮累的,这一周的情绪都比较低沉,今天又经历了大起大落,整个人像是被耗干了精气神般,了无生气。
她抬起眼皮,视线从单词书上滑下来,确认自己实在是看不进去后,裴衣长呼了一口气,将单词书丢到一旁,整个人翻进被子里。
蒙了一会后,她又悉悉索索地调换了个位置,将脑袋露了出来。
继而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那栏,点了进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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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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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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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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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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