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个谈话的速度很快,有人看见裴衣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的。
她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里退出了许江的舞台。
他们没有说再见。
但谁都知道是再见。
“所以…真的是这样吗?”
高考完后的暑假,三十九度的大热天。
发丝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陶言伸手,往两侧抓去,吮吸冰棒的速度如狼似虎,似乎这样能吞进一桶一桶的冰。
她问裴衣:“高考完呢?你们至今都没有联系吗?”
裴衣从小熊水砖的发饰上抬起头,别了一个在刘海上,惊喜地发出声音:“哇哦,好漂亮!”
“裴衣——!”
耳旁是陶言的咬牙切齿。
裴衣眨眨眼,在镜子里对上陶言的眼睛:“你干嘛啦,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她眯眯笑,表情不怀好意,“你和陆沉怎么说——?”
“哎呀,讨厌死了!”陶言打了一下裴衣的胳膊,又嘀咕,“晚上我还想去医院看看陆沉呢,裴衣你要一起吗?”
“不去了,晚上和妈妈要出去吃饭。”她从包里翻出一张华润万家的充值卡,递给陶言,“你帮我在超市里随便买点水果带给他吧,顺便帮我替他问声好。”
“好喔。”陶言扬着调调答应,话音落下却又低沉起来,“你还在过意不去吗?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同学,我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其实也没对他高考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
“嗯。”裴衣有些失神,捏着小熊水砖的手有些微微发白,但她还是笑笑,“我知道。”
她在心里说。我知道。
但那又算什么呢——?
高考前的去检查考场的那天,许久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刘秀白,表情狰狞地登场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陆沉。
他伸手放在刘秀白与裴衣面前。刀从指骨插向手掌,血迹喷涌而出。一秒钟也不到。
而后是巨大的惊呼声、众人失控地推搡、警车和救护车滴滴嘟嘟地赶到。刘秀白早就被控制住,可是刀插在陆沉的右手上。
陆沉的表情失控,大滴汗水滚滚落下,陶言吓得一直哭,裴衣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她一步也挪不开。
救护车上去的是陆沉,陶言跟在他后面流泪失语,裴衣脚步发软,她被警察带去询问。
那可是他的右手啊…
裴衣忍不住地想起,水果刀直喇喇地刺进他手掌的画面。
要缝针。
要手术。
会握不住笔。
明天高考。
警察询问:“您与刘秀白什么关系——?”
裴衣抬眼,问:“他还能参加明天的高考吗?”
*
陆沉小时候是左撇子这件事,他只告诉过裴衣。
但是很明显,裴衣忘了。
*
裴衣高考没发挥好。
第一场是她最擅长的语文,但她怎么也不知道作文应该怎么写。
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三十分钟,她背脊挺地绷直,汗水混着布料向外溢出。
最后十秒,她停笔。
她知道她语文没发挥好。这篇作文也只能得45分,比她平时少了整整10分。
这场结束,她收到了陶言的讯息。
“陆沉没事,昨天太忙了都忘记告诉你了,他小时候是左撇子,用左手写字很厉害,能正常高考。你不要担心。”
是吗。
是吗?…
他小时候是左撇子吗?
左、撇、子、吗?
迟到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裴衣的手心处落下。
她考得其实不算太差,正常发挥吧。
只是没有达到她心中的目标,C大去不了了。
她跟裴水说:“妈妈。那我读医吧?”
裴水诧异:“读医?你以前不是很排斥这行吗?”
小时候的裴衣因为裴水工作太忙一直郁郁寡欢。
她说:“这行很累,三班倒,从学校到工作起码要八年,你确定要读医吗?我不太建议,妈妈就你一个女儿,其实你不用太累。”
但她又说:“但如果你真的想,那妈妈也尊重你。”
*
再次遇见许江,是在大二的暑假。
她找了妈妈朋友的科室进来学习。主要还是打打下手,听听病案,帮老师跑跑腿之类。
她双手拎了十盒盒饭,在医院大门口碰见许江。
她走进去,又顿了顿,转头:“你来看病?”
许江直视她。慢慢说:“嗯。”
她抬起拎着盒饭的一只手,指了指医院那头:“在那边挂号,你来看什么科?”
许江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五盒饭,抿嘴说:“走吧。”
裴衣瞥了瞥他,没说话,但也没拦着。
许江又说:“主要是胃有点疼吧。有的时候饭前痛,饭后也痛。”
裴衣“哦”了一声。
“饭前疼一般是十二指肠溃疡,饭后疼一般是胃溃疡,你这种两种都有的,叫复合性溃疡。”
她侧头:“你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吗?”
“嗯。”许江说,“高中的时候就有。”
裴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又问:“你在C大吗?读的什么?”
“金融。”
“哇哦。”裴衣这会才稍提了点兴趣,“十个金融九个嫖,还有一个是gay。你听说过没?”
许江的脸色冷了下来。
裴衣只好说:“开个玩笑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许江抿嘴,岔开话题:“你呢。”
“嗯?我吗?不就普普通通呗。”
“好了,谢谢你,我到了。消化内科在三楼,你别忘记了。”
往后的半个月都没再见过。
只是在某个下雨的深夜,她忽然接到他的电话。
那边很吵,电话波里传来许多年轻男女尖锐而嘈杂的嬉闹声,唯独没有许江的。
裴衣被吵醒,烦死了。她耐着性子等了五秒,听不见人声,忍无可忍开口:“你有什么事?”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烦死了。她“嘟”一声,挂了。
*
裴衣对江甜说:“我会退出,你也没必要问。”
江甜不解:“为什么不能问呀?”
裴衣:“你们青梅竹马,天生一对,本来就没我什么事。你好奇我吗?他…或许是不喜欢我,但我确定我很喜欢他。”
江甜斩钉截铁:“你在说谎。”
“那好吧。”裴衣摊手,“我不喜欢他,我跟他在一起就是玩玩。马上要高考了,我也玩不起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可以吗?”
江甜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瘪瘪嘴娇哼一声,说:“算咯。你走吧。但要记住,许江是我的。”
所以,裴衣现在盯着床上的那个人,问:“江甜呢?你们没在一起?”
许江似乎喝了很多酒,偏头痛,蹙眉:“什么江甜?”
“就是你的那个小青梅啊。”
“她?她啊,不知道。好像出国了吧。”
裴衣没忍住:“你们没在一起?”
许江有些发懵。酒后的他比往常的他要更真实一点,起码他的表情是确确实实的真诚——与疑惑:“我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他的手掌火热,已经握上她的腰肢。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说别人的名字?”气息吐在她的耳畔。
裴衣觉得她好似一叶扁舟,在海里起伏荡漾。
他动作不停,语言却极为落寞,只是,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发狠。他的眼色暗沉,声音冷淡,手掌滚烫,但明显有些破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裴衣忍不住闷哼。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这次是从牙关里泄出。
“为什么…不理我?”
她彻底没脑子思考了。
舟已散架,摇摇欲坠。
*
第二天清晨,裴衣率先醒来。
裴水昨天值夜班,她得赶在她交班之前回去。
身体好酸,腿很胀痛,她去浴室洗了个澡,也没和床上的人告别。
晚上出门,楼下蹲着一只落寞小狗。
许江低声:“你又不要我了。”
裴衣盯着他,然后转开目光:“有病。”
他黏过来,可怜兮兮:“我还想要。”
“…”她诚实道,“那里还肿着。”
和他做确实不讨厌。她从来不是道德感很高的人,她也有需求,并不反感。
许江滚了滚喉咙:“我昨天…没忍住。不好意思。”Χiυmъ.cοΜ
“我要去复印店一趟。你去找别人?”她随意开口。
许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忍了忍,最终没开口。
“我开玩笑的。”
裴衣笑得很大声。
“明天吧,我妈夜班。”她说。
*
大二暑假过的极为“充实”。
她白天忙科室,晚上偶尔要应付许江。
开学前一个晚上,他们又在酒店。
裴衣手机亮起,是一个男同学发来的消息。
他问:你什么时候返校呀?东西多不多,用我去接你吗。
裴衣回:好。
许江没忍住,和她吵了起来。
他遏制不住怒火:“你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很诧异:“没什么意思。”
“他明显对你有意思啊?”
“帮个忙而已。”
“我不能帮?你当我是什么?我们做了一个月…你就又要去找别人?”
裴衣真的不解:“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啊?”
他气得胸膛不停起伏——终于:“行。是我没有。”
裴衣:“你干嘛那么生气啊?”
许江:“我不想他去。”
他又说:“你能在乎我一点点吗?”
裴衣理直气壮:“你以前也没在乎过我啊?”
“你从没表现出要我照顾吧?还是你其实不想?…我听江甜说了,你亲口和她说的,你不喜欢我,是吗。”
是陈述句。
她——把头埋进胳膊。
“你也相信吗?”
她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眼睛里是许江看不懂的迷茫与难受:“你也相信,她说的,‘我不喜欢你’是吗。”
他没说话,隔了半晌,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能不相信?”
“你说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我只想问问你,那你呢?你真的在乎过我吗?”
“你什么解释都没有问我要,你连让我给你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你甚至都没有来找过我——你什么都没有问我,没有和我说。你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和我分手了。”
“我给你发过信息吧,裴衣,你看了吗?”
“你没看。你根本没看过。是不是?”
裴衣:“嗯。”
裴衣:“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不在意,那就是不在意吧。”
她的表情很沮丧。她自顾自地说话,没发现眼泪已经落在下巴。
许江轻轻拂去。
他说:“可是我喜欢你。”
“我不想你和别的男生接触。我…和你的时候,没有服务好你吗?”
“不知道。”
裴衣诚实道:“我不喜欢你离我太近,我会觉得很恶心。性单恋,romanticorientation,你听过吗?”
许江:“嗯。”
他说:“我知道,我特意去查过。”
“因为我吗?”裴衣好奇。
“嗯。”
“…你什么时候发现?”
“就是那几个月。”
“喔。”
接着,是长久的静默。
“所以呢,开学我可以去帮你拿行李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你,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进入一段正确的恋爱中。”
裴衣的腰被许江紧箍着,她在他怀中喃喃低语,看不见许江的表情。
许久之后,腰间的手变得更紧了一些。许江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淡淡地,好像又恢复了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高冷样子。
他说:“没事。没关系。”
“我们慢慢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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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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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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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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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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