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赵衡突然唤他来厅堂,他一眼瞧见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时,马上低垂了目光。
“侯爷,我后头还有事。”
孟远修不等赵衡同意,拔腿就走。
他通常在金陵城大街上只遥遥的看到高坐马上,威风凛凛的孟琅,便会飞快的挪回目光。更别提这样的照面,他避之尤恐不及。
“远修。”
醇厚浓哑的男声唤住了他的步子。
孟远修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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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远修入金陵城的第一天,满怀期待的问路寻到了孟将军府上。
下人满脸狐疑的将他迎了进去,他跪在厅堂间,杨夫人在上座悠闲喝着茶,等着孟将军到场说话。
下人们围着看,只有他一人战战兢兢的跪着。
他知道认大将军为父不会太容易,他准备了不少信物,心里反复念叨着母亲说过的话。
直到孟琅姗姗来迟,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淡道:“叫什么名字。”
“孟远修。”他捏着衣服十分紧张。
杨夫人开口问:“是你跟宁氏的孩子?”
孟琅点头,那张在军中饱经风霜的脸没有任何波澜。
“要认么?”杨夫人再问。
孟琅不急不慢的从下人手里接过茶。
“不必。给点银子,打发了走吧。”
孟远修跪在那儿,仰望着在遥想过无数遍的父亲,他就在面前,轻易的承认了他是他的儿子,却说不必认。
杨夫人将下人备了五十两白银,递到孟远修面前。
孟远修起身,“我不是来要钱的。”
“何必跟钱过不去。”杨夫人盈盈笑道。
孟将军无所谓他拿不拿这钱,只说:“离开金陵城,不要再来了。”
孟远修哀凉的笑了笑,可怜她母亲一直都告诉他,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就是她为之守寡那么多年,守到死的男子。
他如今荣华富贵,仕途正好,自然不想认一个贫贱妻子生的孩子,平白惹人非议。
“我父母尽丧,我是个孤儿,去哪儿都跟任何人没有关系,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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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远修从回忆中抽身,仍怔在这一声“修儿”中。
这位孟琅,莫非是看在宣平侯的面子上,勉强来对他好言相待了?
孟远修呆立在原地,却不肯回头,亦不敢再看他那凉薄的眼色。
赵衡起身向外走去,“你们父子好好聊聊吧,孟将军,好好说。”
他虽然很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俨然他在这里,会影响这对父子的彼此发挥,还是罢了。
孟琅点了头,看着儿子清瘦的背影,放下了手中茶。
“我回凉城看过,也去你娘坟头上过香烧过纸。与我而言,你娘是我的糟糠之妻,从未忘怀。”
孟远修手握成拳,想起无端惨死的母亲,不由得狠狠咬住了下唇。
孟琅说:“这些年来,我为你们母子做了很多事,从未有一刻忘记我还有个儿子。修儿,当初不认是为你好……”
孟远修眼底发涩,“我出个门几次都差点被孟秦打死,只因我是你丢弃的儿子,比草都轻贱,现在你告诉我都是为我好?”
“我说过,不要呆在金陵城。”孟琅哑了声。
孟远修转过身,拧着眉头看向他,这位大将军黝黑粗粝的皮肤上竟划过了一道泪痕。
“你已是卫国大将军,朝中无几人能与你并肩而立,你真想护一个人,能护不住?”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却眸光低垂,不敢直视儿子厉厉质问的眼色。
“我当初求皇上助我迎回凉城妻儿,就这个举动害死了你母亲。一切安定之前,我不敢将你留在我身边,纵使我名盛权鼎,亦挡不住暗箭谋算,金陵城是虎狼之地啊!”
他为远修受了不少苦而愧疚,可人生在世,多的是无可奈何。
“我不愿置你于险境,想为你砍去这路上荆棘,再接你回家。”
众人羡大将军风光,慕其凛威,道其前途无量,谁知他糟糠之妻惨死,谁知他亲儿无家可归。
孟远修别过了脸。
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再孤身一人十年。
睡过大街,与狗抢过吃食,握笔的手差点被砍,遭孟秦毒打。
贫寒凄苦的那么多年岁,是他孟琅一句“不愿置你于险境”,就能抹平其中怨愤的吗?
孟远修抹了把眼泪鼻涕,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
“娶杨氏,没人逼你吧。你选择掩去婚配过的事实,而迎娶杨氏为正妻。我和娘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你当时心里是明白的吧?”
孟琅被问得一怔,遥想起当年的种种。
他清晰的知道,只有娶了杨青淑,他的能力本事才不会被埋没,有的是伯乐来扶他青云直上。
于是他联合几个兄弟,制造了几次偶遇,在他的轮番温情之下,杨青淑终于认定了他。
她跟家里闹着,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他这个无名无姓,无背景的草根。
终于杨青淑怀上了孟秦,他们的大婚也总算着急忙慌的办了。
孟琅摇了摇头,“修儿,我们这样的人要想翻身,只能这么做。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回过凉城见你母亲,她说能理解我,也愿意等我……”
“只要杨氏一族覆灭,我的一切都将给你,我隐忍十几年都是为了你啊,修儿。”
孟远修怔了怔。杨氏一族覆灭?
没来由的,他想起那个带他来宣平侯府的女子。
她是聿王妃,是杨氏皇后的儿媳妇,荣辱都与杨氏一族连着筋和骨。
孟远修摇头,“我并不要杨氏覆灭。”
“为何?”
孟远修说不出原因,该如何说?不希望聿王妃失去今日的尊荣地位,可聿王妃又与他何干?
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若为了彻底翻身而助他人灭杨氏,世人会说你孟琅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孟琅没将这番说辞放在心上,“杨氏倾覆,我便能迎你母亲的牌位回金陵城,供奉在我孟府祠堂内。你是我的嫡长子,地位在孟秦之上,他再不能欺你,这一日不远了。”
孟远修失笑,“娘不稀罕入你的祠堂,我也不喜欢做你的嫡长子。”xiumb.com
乡亲们总调侃着:你家孟琅飞黄腾达了,怎还不来接你去享福。
母亲总是笑笑,看似不介意他人的挖苦,可夜里总是偷偷的在屋子里哭。
她说:远修啊,不要恨你爹爹,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你,娘亲没有告诉他。
可后来跪在将军府厅堂的孟远修终于知道了,娘亲说了谎,这位乡亲们常说起的孟大将军,他根本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孟大将军有苦衷,孟远修亦有自尊。
孟琅哑了声,“修儿。”
孟远修别过脸,“大将军慢慢喝茶,草民不奉陪了。”
他阔步而去,徒留老父亲泪流满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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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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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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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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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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