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薛芃坐在副驾驶座,将遮阳板放下来,就一直看着窗外。
等车子开出监狱范围,上了主路,陆俨拨冗看了薛芃一眼,忽然说:“今天方紫莹来不及询问,本来最后一个是她。”
经陆俨一说,薛芃才想起来这茬儿。
按照原来的安排,是赵枫之后再询问方紫莹,但没想到赵枫还没结束,他们就被狱侦科请出来了。
陆俨:“我还说找机会帮你问问方紫莹。”
薛芃转过头,看向陆俨:“没事,算了吧,其实现在仔细想想,方紫莹最反常的也只是着急摆脱嫌疑这一点,等以后找机会我再问她吧。”
陆俨应了一声。
隔了几秒,陆俨又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摆脱嫌疑,我倒是有点想法。”
薛芃看他:“哦,说说看?”
这还是陈凌案以来,两人的气氛最融洽的一次,虽然说不上有说有笑,却也没有火|药味。
陆俨勾唇笑了一下,说:“大部分人进监狱后,性情都会大变,心情也会压抑,就算是再活泼阳光的性格,就算不是去坐牢,而是去做管教民警,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上半年,心情都会变得阴郁,脾气也会暴躁。”
薛芃:“所以减刑对犯人来说,就很重要。”
陆俨问:“你知道除了特情立功之外,他们减刑的标准是什么么?”
薛芃摇头。
“在里面,所有犯人都是分小组管理的,积分制,各地的算法不一样。先前刑法修正案还没改的时候,是12分制,基本都拿不满,要减刑一年需要累计120分,每四年才可以减一年,就算累积分数再高也就减这么多。但现在改了,都是100分制,一次减刑最多九个月,600分才算一次。当然还要看刑期档次,三到五年,五到十年,十年以上,每个档次减幅都不一样,还要看当初犯罪性质,有的就算积分够也未必给减。”
这样的积分制度听上去很苛刻,就像是高难度的通关游戏,但是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在监狱里,如果减刑很容易,就跟儿戏一样,那就会削弱惩罚的力度。
薛芃听的很认真,也没有出声打断陆俨,就听他掰开揉碎的讲这里面的规则。
监狱就和社会上其它地方一样,欺生是共性,在里面的都是犯过罪的,极少数坐冤狱的除外,可以说每个人进去的时候都很坏,而且所有人都曾是新犯,是被欺负过来的,遇到后面的新人怎么可能手软。
在那种压抑的环境下,报复和逆反心理会尤其严重。
新人刚进去不仅受欺负,吃穿上也会受限,表现得不好还会在饮食上受罚,做工完不成更要命,一个人做不完还会连累整组人。
一开始刚接触做工,比如缝纫,组长最多教一下基本原理,然后就让上手,而且产额有要求,量很大,新人除非是会缝纫,否则肯定跟不上,进去就是拖后腿的。
除了做工辛苦,强度大,最磨人的就是吃穿。家里有条件的就多送钱,让监狱方帮忙改善伙食,经济一般的就只能随大流,自己也可以花钱跟监狱里的小商店买零食,价格和外面一样,虽说现在每周都有几次改善伙食,会有红烧肉、炖鸡之类的,但是也和家里比不了。
而且像是这种伙食改进,也是从这几年开始的。
薛芃边听陆俨说,边代入方紫莹的监狱生活。
方紫莹坐牢近十年,她应该经历过改善以前的伙食,和改革之前的积分制度,自然也经历过当新人被欺负的日子。
如果这次狱侦科答应方紫莹的减刑成功,那么服刑期满就在今年。
思及此,薛芃问:“就因为陈凌突然自杀,方紫莹担心这次减刑会泡汤,所以就病急乱投医了?”
陆俨:“不止。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身材和体重?”
薛芃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和方紫莹照面,说:“她很瘦,也很憔悴,好像只比陈凌胖一点,和赵枫、李冬云、黎敏相比,她看上去瘦小很多。”
陆俨:“其实监狱里的犯人,大多数都会比进去之前要胖。”
薛芃愣了:“里面吃不好睡不好,怎么还会胖?”
陆俨笑道:“最初进去的时候,因为不适应,心情不好,都会有一个暴瘦的过程。再往后,三餐和作息规律,每天都要早起,做工的强度又大,看到已经改善的伙食,肯定胃口大开,只要放宽心,适应之后都会胖个十几斤。当然,也有进去后一下子胖好几十斤的,通常这种都是吸毒的。”
薛芃皱了下眉头,没接话。
陆俨继续道:“在里面只有三种人会瘦,一种戒毒复吸的,一种身有疾病,还有一种就是精神极度紧张,心里压力大的。”
显然,方紫莹不属于前两者。
薛芃这才明白陆俨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方紫莹都进去十年了,就算被欺负过,心情不好,现在也应该习惯了,起码是个老人,按理说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压力。可她看上去好像很焦虑,像是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似的。”
车子来到一个红绿灯前。
陆俨停稳车,侧头看向薛芃。
阳光从车窗外探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头发映成了淡棕色。
薛芃的瞳孔颜色本来有些偏深,这会儿看上去却浅了些,她的眼神很认真,直勾勾的望住他时,里面清晰的映出一道影子。
陆俨抿了下唇,说:“我有看过她的档案资料,虽然字里行间比较含蓄,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在七号房的日子不好过。以前陈凌是方紫莹的组长,在那几年里,方紫莹的积分一直垫底。积分垫底,就意味着惩罚最多,在监狱里什么样的‘惩罚’都有,管教民警一般会按规矩办事,真正可怕的是犯人之间的羞辱。明着掐架自然会被制止,所以大部分都是暗着下黑手。在这种环境下,精神状态会高度紧绷,人格也会扭曲。”
薛芃:“所以,其实她们的恩怨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陆俨:“监狱是个很现实的地方,陈凌有胃溃疡,做工一定会拖累小组,她完不成的量,其他人就要替她完成。可是你看,陈凌的积分从未垫底,这说明周围的人就算心里厌恶她,觉得她麻烦,但在面上还是比较照顾她,并没有因为她是个病人就加以排挤,而方紫莹就是一直被牺牲的那个。”
薛芃没有看过陈凌的档案资料,只能凭着猜测寻找线索,听到这里问:“陈凌有背景?”
陆俨:“通常可以当上组长或是教员的,家里都要有点关系。还有,陈凌半年前保外就医过,一般只有快病死的,或是有关系的才能批准,陈凌半年前可不像是快病死的样子。”
薛芃:“可是陈凌家里不是已经没有人了么?”
陆俨:“问题就在这里,她既然无亲无故,又哪来的‘关系’呢?周围人对她那么客气,一定是她身上有什么是别人忌惮的。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毫无疑问,陈凌的自杀背后一定还藏着秘密,就好比说那张塞在嘴里的字条,还有她那个空白笔记本上残留的笔迹。
除了这两句话,陈凌就没有再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遗言。
红绿灯变灯了,车子重新开上大路。
薛芃看着路面,安静了一会儿,说:“如果陈凌真像你说的,就算生病了也能一直压迫方紫莹,那方紫莹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还有赵枫、黎敏、李冬云,这几个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方紫莹跟她们比起来实在单纯。”wWW.ΧìǔΜЬ.CǒΜ
方紫莹进监狱时还不到十八岁,连社会都没经历过,和陈凌、赵枫这些在社会上摸爬过一圈的人相比,的确是嫩了。
而且,既然监狱里欺生现象严重,那么也就会有看人下菜碟,拉帮结派搞小团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种规则。
方紫莹不得陈凌的喜欢,却又一直和陈凌一组,组里其他人自然站队,一边是陈凌,一边是鲁莽稚嫩的方紫莹,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陆俨说:“方紫莹当时抓住你的时候,你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肯定没有注意其他几个人的反应。”
其他几个人?
薛芃问道:“哦,赵枫她们?”
陆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那眼神、表情,很耐人寻味。赵枫虽然不诚实,又喜欢编故事,但我想她有一点没有说错。”
薛芃意会道:“你是说,陈凌一早就看出来方紫莹是特情,还提醒赵枫她们小心她?这样一来,她们对方紫莹的态度就会更恶劣,不仅防范,还会明里暗里的使手段。”
陆俨:“在监狱这样的环境,又要承受这种压力,方紫莹的心情一定很差,不思饮食只是表现出来的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她时刻都会念着减刑的事,稍有阻碍就会焦虑。”
所以,那天方紫莹才会那么冲动?
薛芃倏地笑了。
陆俨看了她一眼,问:“笑什么?”
薛芃:“笑方紫莹啊。其实我原本还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去探监,把该问的都问了。但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她就是一时糊涂,连我姐的事都敢拿出来编瞎话,做事不顾后果,难道就不怕我拆穿她的谎言。”
陆俨没接话。
隔了几秒,薛芃话锋一转,又说:“哦对了,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陆俨扬了扬眉:“什么?”
薛芃:“在你审问赵枫的时候,我看到陈础接了个微信,应该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他看完以后脸色都变了,而且很快就去打断你们的审讯。我总觉得,那微信应该和赵枫和这个案子有关。”
陆俨沉默片刻,先是皱眉,随即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从外面运毒进监狱,一定要过检查这一关,要么就是买通民警,要么就是买通工人。监狱是陈础的管辖范围,谁最有可能是这个缺口,咱们不清楚,但他心里肯定有一个范围,也许在陈凌案之前,他就锁定了几个人。陈凌出事后,表面上,是咱们在调查陈凌案,暗地里,陈础肯定也在做事。”
薛芃:“所以,就在那个时候,陈础调查出结果了?”
“既然有了结果,那自然就要送客。家丑不可外扬,事情发生在狱内,他肯定要关起门来善后,就算要上报处理,他的上级也是狱侦处,绝不可能让咱们插一脚进来。不过看陈础的反应,起码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薛芃问:“什么?”
陆俨笑了下:“这条线是瞒着陈础展开的,应该是他底下人干的。”
“当然会瞒着他了,他是狱侦科的科长,难道搞小动作还要问他是不是要一起参与么?”
陆俨的笑容渐渐转冷:“上下买通,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薛芃一怔,没说话,可她却知道陆俨指的是什么。
六、七年前,某地的男子监狱就发生过类似的丑闻事件,而且情节相当严重,里面竟然有服刑犯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喝酒,用手机,还能在监狱领导办公室喝茶聊天,狱内更是私藏大量现金方便受贿,还将无期徒刑减少至二十年以内。
自然,在那期间也涉及了一些贩毒活动,就以监狱内为毒品上线,利用手机和外界联系,遥控指挥社会上的毒贩分销散货。
可想而知,这种事是纸包不住火的,戳破之后轰动全国,所有涉案人等虽有在逃,后来也都被抓捕归案,绝不姑息。
薛芃喃喃道:“这种死不悔改的,我真是不懂。难道是为了追求刺激,鬼迷心窍,还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了?”
安静了两秒,陆俨才说:“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体会。就像是我之前干禁毒,看到很多戒毒又复吸的,我也不懂为什么。别说是我,连林队都说,他干了半辈子禁毒,见过的听过的都算上,就没有一个真正戒毒成功的。哪怕是专家他们的心理分析再到位,自己没经历过,根本无法体会。”
经陆俨一说,薛芃才想起来,曾经就有一个受过表扬的戒毒明星,都戒了二十年了,却在第二十一年又复吸。
戒毒难,是因为一旦停止吸毒,身体就会非常不舒服,甚至痛不欲生。
可是戒毒了二十年,按理说那种痛苦早就消失了,淡忘了,怎么还会复吸呢?
薛芃就曾见过,一个被抓捕的吸毒者,被送上车了,还在说:“你真应该试试,你试了就会理解我了,那种感觉终身难忘!”
戒毒,遭受的是生理上的痛苦,这种痛苦是有机会拔出的,可是在心里埋下的魔鬼呢,它一旦住进去了,就永远都不会出来。或许那些服刑出来没多久,又继续犯罪的,也是这种心态。
车子又经过了几个路口,两人一直没有对话。
眼见市局没多远了,陆俨才忽然说:“等这个案子了断了,方紫莹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
薛芃问:“难道赵枫几个人不会报复她?”
陆俨:“赵枫、李冬云恐怕自身都难保。陈础也不可能包庇,否则早就内部调查,帮忙遮掩了,根本不会让外人协助。而且……”
陆俨说到这顿住了,薛芃跟着问:“而且什么?”
陆俨笑了下,很快:“而且我今天就会开始写报告,把所有细节都罗列清楚,等潘队出差回来就交给他。退一万步讲,就算狱侦科想要‘大事化小’,等潘队看到报告,一定会跟林队通气儿。虽说公安部门是协助,但是刑侦、禁毒既然都掺和进来,狱侦科就必须公事公办。到时候禁毒和狱侦科就会联手,一个狱内揪出整条毒品线,一个在狱外追踪毒品来源。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潘队就是潘震生,刑侦支队队长,陆俨的顶头上级,前两天正在外面出差,今天中午才回市局。
虽说这件事和陆俨已经没了关系,陈础也急忙把人赶了出来,但陆俨却可以用自己的职权,将事情进一步扩大。
市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复杂关系,在陆俨脑子里一梳理,就跟案件调查一样形成逻辑圈,而他也是这个逻辑圈里的一环,自然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了解其它环节每个人的性格和风格,比如潘震生,比如林岳山。
就连陈础,陆俨跟他只是打过一点交道,却也用这么短的时间,通过整个事情的逻辑关系,摸清了陈础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和倾向。
要说“家丑外扬”,陈础一定怕,哪有当官的不怕担责任的呢?可要说立功,人人都会上,这是业绩,也是争脸的事。一件事两个面,一面坏,一面好,都知道该怎么选。
薛芃起初听的还有些发怔,而后转念一想,这倒符合陆俨的性格,只是他们认识太多年,他平日看上去又额外沉稳,所以她才渐渐忽略了。
这时,陆俨的电话响了,他将蓝牙耳机带上,很快接听,是上午被他派出去执行其他任务的张椿阳打过来的。
张椿阳一上来便说:“陆队,我们查到点东西。”
陆俨刚要说“不用了,协助调查已经结束”,可是话到嘴边,又在脑子里打了个转,随即道:“好,说吧。”
张椿阳:“赵枫的家人的确有点问题,前几年就有涉毒的嫌疑,不过因为证据不足,没告成。”
陆俨眯了眯眼,很快回想起刚才在狱侦科的审问过程。
赵枫口口声声都在说,她是被人利用了,她都是在跟刘晓露拿货,现在看来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赵枫和刘晓露的家人都有问题,双方在监狱外就商量好,向狱内散货,要么就是赵枫利用刘晓露打掩护。
想到这,陆俨问:“那陈凌呢,她那个每个月都去探监的朋友钟钰,查到了么?”
张椿阳:“哦,查到了。不过目前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就是个普通人,结婚了,她和丈夫一家都是江城人,一家人都没有案底。据钟钰说,她最后一次去看陈凌是上个月,帮陈凌送了点东西,后来陈凌就不让她去了,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陈凌自杀了。”
陆俨:“那你有没有跟钟钰打听陈凌的背景。”
张椿阳:“打听了,不过钟钰说的就和资料上写的差不多,她和陈凌的父母都是原来一家化工厂的员工,后来工厂被查,很快就关门了。哦,陈凌的父母在工厂关门之前就死了,这之后就一直和钟钰家保持联系,不过钟钰的公婆好像不太喜欢她每个月都会去看陈凌,钟钰每次去都是偷偷去的。”
工厂被查,很快关门?
陆俨皱着眉头,在脑海中回忆着陈凌父母的职业和工厂名,但那些资料上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描述。
陆俨又问:“那钟钰最后一次看陈凌,给她带了什么?”
张椿阳:“这事儿说起来就奇怪了,除了一些日用品,一点现金,还有陈凌特别要求钟钰,一定要带一瓶水去,还是湖水。那个湖也没名字,钟钰就知道大概位置,是在江城南区,靠近郊区的地方。钟钰说,说陈凌就是在那里出生的,还说突然很想念那里的水,就托她装一瓶。”
一瓶出生地的湖水?
陆俨沉吟片刻,又听张椿阳交代了一些细枝末节,直到结束通话,陆俨一路沉默着,眉宇始终没有舒展。
薛芃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陈凌这案子还有下文?”
陆俨一怔,这才醒过神,说道:“哦,也不是,就是张椿阳他们去调查陈凌和赵枫的社会关系,有点收获。”
陆俨言简意赅,很快就将电话内容的重点复述了一遍。
薛芃听了也有些惊讶,随即说:“呵……那还真让季冬允猜中了。”
“猜中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陈凌那瓶水有古怪,但季冬允说,那或许是陈凌想念家乡,所以装了一瓶出生地的水,用来缅怀一下,毕竟她已经时日无多了。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陆俨匆匆扫了薛芃一眼,见她唇角挂笑,一时也没接话。
安静了几秒,陆俨才说:“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看狱侦科怎么处理了。”
薛芃“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其实他们心里都是复杂的,大张旗鼓的去了,却又无功而返的被赶出来,整个案子都是虎头蛇尾的,让人噎得慌。
车子已经开到市局附近,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薛芃看了眼街景,说:“今天是白跑了。”
陆俨看她:“案子方面,大家都白跑了,但我个人还是有点收获的。”
薛芃对上他的目光:“什么收获?”
陆俨笑了:“我还以为咱们的关系,要一直那么僵下去了。没想到跑这一趟,又缓和了。这算是收获吧?”
薛芃先是一怔,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转而又看向路面,说:“那件事……其实,我只是在那个当下觉得不公平,有些生气。等过了段时间,我就想明白了。我知道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更难受,我又凭什么来责怪你呢?只是后来这大半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慢慢地也就疏远了……”
听到薛芃这番话,陆俨诧异极了。
但转念一想,倒也符合她不服输也不服软的性子,从高中认识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她“低声下气”的说话。
其实陆俨心里也清楚,薛芃只是看上去比较冷,对谁都酷酷的,不爱笑,实际上只是她不擅长处理多远的人际关系,还会尴尬,索性就板起脸对人,这样最省事省心。
而且在她的观念里,与其把时间花在人际关系上,倒不如多看几本书,多钻研几项技能。所以一旦和人有了误会、分歧,导致隔膜,就算事后想明白了,也不知道该如何“修复”,多半就会像过去一样冷处理,只要不去周旋,就不会自寻烦恼。
陆俨无声的舒了口气,无论如何,压在心里的大石总算挪开了。
陆俨清了清嗓子:“那咱们,又是朋友了?”
薛芃依然没有看他,只“嗯”了一声。
车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两人都是不会热场的,而且相隔一年关系才缓和,难免多一层生疏感,修复关系还是得慢慢来。
不会儿,后面的车按起喇叭。
车里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已经绿灯了。
陆俨立刻发动车子,开回市局,唇角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扬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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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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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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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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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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