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锦衣玉食的朝堂诸公，只要敌军没杀到他们家门口,是不会能够感动身受那种刀锋在侧命悬一线的恐惧的。
如果兵临城下的是北疆蛮族那些凶残的异族也就罢了,他定然是要率领军民抵抗到底的。
可是对面那位君上,是不同的。
幽州镜泉的情况,自从对面自动解除封锁之后,这两三个月来,他也打听得差不离了。
年前的只听那些被驱逐出来的豪族们所述,他是害怕的。但是随着越来越详尽的消息传来，他的心情就越来越复杂。
普通的百姓,只觉得这位君上大方宽仁,能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只要勤奋肯干，就能从以前的三餐不继衣衫褴褛的穷苦挣脱开来,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更何况，这位君上还愿意保护他们这些贱民，替他们作主。
以前他们若是走在路上,见着马车或者骑马的贵人，都得远远避开,惟恐躲闪不及,冲撞了贵人,被打死了，也不过是赔上些碎银了帐。
可是现在不同了，没有人再敢随意当街打死他们。
他们不再是命如草芥的贱民,而是可以挺起胸膛做个人。
翼州刺史出身士族，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敏锐地察觉，顾奚的执政方略,是要彻底将士族打压下去。
噢，不对，其实她并不是特意打压士族，而是不再允许士族高高在上，从而掣肘住她。
她将原来只能士族才能享受到的权利，给予了所有人。
新学堂就是最有力的明证。
是的，在他看来，顾奚所有施行的政令，都没有新学堂这一条可怕。
无论男女，适龄者都必须进入新学堂读书识字。在识文断字之后，可以选择继续读书考官，也可以选择学一门手艺，出去谋生。
这个说明了，她不需要很多学识高深之士，只需要开民智。
而正是因为有新学堂的存在，幽州和镜泉那些豪族们才会发现，他们以前惯用的手段伎俩没用了。
因为可以取代他们的人，变多了。
即使他们学识不高，但当个小官小吏，也足够了。
老实说，跟帝君相比，顾奚的执政方略，更对翼州刺史的胃口。
有着能够将大夏一直往沟里带，搞得大夏国力日渐衰弱的无能帝君作参照物，顾奚简直就跟天神一样！
翼州刺史是真的动摇了。
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翼州刺史开始开动脑筋了，搜肠刮肚回想，自己有犯一些，一旦按对面顾奚定下的规则清算，分分钟就会掉脑袋的事吗？
鱼肉百姓？
这个嘛，似乎是没有的，只不过是按照官场惯例，少少地收取了一些额外的税赋罢了。
大家都收，你不收，反而显得另类，在官场上可吃不开，会被人暗中排挤的。
贪污受贿？
这个，嗯，贪污肯定是没有的，毕竟截留下来由地方支配的钱粮，如何用，都是他依据情况来决断的，算什么贪污呢？
受贿好像也没有，顶多就是互送的节礼。有还礼，即使价值不对等，也不能算是受贿吧？
只不过是收了重礼之后，也会小小地帮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忙。
嗯，顾奚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都要清算吧？
思忖半晌，他小小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傻透了。在这里瞎琢磨，能抵什么用呢？打发人去探听清楚详细的条款不就行了吗？
至于去向谁打听？
曾经的同僚，幽州刺史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
老家伙能够安然而退，反手又将自己的孙子孙女送去新学堂，谋求新前程，这事他可是知道的！
至于那个老家伙会不会帮忙？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迷之微笑。
.
蒋刺史收到翼州刺史特意派人递过来的信之后，还吃了一惊。
这家伙怎么突然联系自己了？
难道是想要里应外合帮朝廷夺回幽州镜泉？
别了吧？
他这把老骨头，还得好好活着，支撑到孙子孙女长成呢。
他盯着放在案桌上的信，迟迟没有打开。
迟疑又迟疑，最后还是叹着气，拆信看了。
看看又没什么关系，要是为难，就回绝呗。若是想要让他里应外合什么的，那他就将信交给顾奚，还能替一心读收考官的长孙女铺铺路呢！
只是展信一看，他立时就变了脸色。
一如翼州刺史所料，蒋刺史以最快的速度，求见了姬蘅。
然后顺理成章地见到了顾奚。
顾奚三两眼看完翼州刺史给蒋刺史的信，嘴角含笑。
迅速地跟姬蘅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带路党们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姬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带路党们一切顺利，没有听说翼州那边有清查的举动。
顾奚心里就有数了。
“向你打听判罚条款？”她一手支颐，一手点着摊开的信笺：“这是有意投诚，还是试探设局？”
她看了一眼蒋刺史：“蒋老先生，你怎么看？”
蒋刺史老神在在的，不慌不忙地道：“若是其他君上的话，顶多是五五之数。”
他别有意味地看了顾奚一眼：“但若是君是，投诚的可能至少有七成可能。”
谁让这位的作风特别的强硬呢。在之前帝君想要用一两个虚爵收回三城，然后被顾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再然后爆出来她暗中收拾贺家的事。
他们这些人就暗搓搓地评价过她。
真的是你让我憋屈一阵子，我就让你憋屈一辈子。
最可怕的是，这位传言中是大宗师啊！
若是两军交战，堂堂正正，她不至于暗中搞你。但你要是率先犯贱，用些手段去对付她，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顾奚和姬蘅都听懂了蒋刺史的言外之意。
姬蘅眼里多了些许笑意。
顾奚沉吟片刻：“若是诈我们的呢？表面说投诚，实际上等我们入城交接的时侯，暗中设伏？”
要知道，一方投诚，按理来说，是要让她出面受降的。
她对自己的身手再有自信，也不至于自信到，人家暗中埋伏近千弓箭手，甚至还会动用弩机的情况，能确保自己毫发无伤。
再说了，即使她能逃出来，带进城的人马，恐怕也得全折在里面。
这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蒋刺史迟疑了一下，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个弯子，是不是绕得有点大呢？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话，才能既撇清自己，又能刷一刷好感值。
顾奚就又开口了。
“这样吧，让他先表示一点点诚意。粮三千石，黄金三千两，白银三千两。三月三之前准备好，我们就先退兵。”
蒋刺史眼睛都瞪大了。
人家要投诚，还得先花钱表示诚意？
这不是犯贱吗？
转念一想，算了，反正地盘都要拱手相让了，先花点钱表示诚意，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顾奚笑得特别和气：“蒋老先生回信的话，就不必提这个了。你如实将判罚条款和当时情况告诉他就好。投诚之事，我们会安排人跟他联系的。”
蒋刺史松了口气，赶紧告辞回府。
在收到蒋刺史回信的当日晚上，翼州刺史案桌上又出现了一封不知何人送来的信。
上面写明了，三月初三前准备好，粮食送到哪里，金银嘛，装箱放在书房中就是。
翼州刺史不由得牙疼。
这是震慑吧？！
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给劳资耍花招，我在看着你。
不过没关系，他是真的想投诚，又不是要设局暗算。Χiυmъ.cοΜ
他先是唤了一名心腹下人过来，叮嘱他去筹好三千石粮食，送到指定的地点。
然后就叫来心腹幕僚，将蒋刺史回信递给他：“你按上面的条款，一条一条对着，带人查一查，我的几个儿子儿媳，包括夫人，有没有犯过。”
他比蒋刺史小了足有十来岁，现在最大的孙女，也才六岁呢，暂时不具备作奸犯科的能力。
只需要查一查他家夫人，还有几个儿子儿媳就行。
至于女儿女婿，咳，也查一查吧，反正投诚过去之后，女儿也可以考官的嘛！
幕僚虽说奇怪自家大人为什么突然要查自己家人，但也只以为大人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恐怕祸起萧墙，得先清查一遍以防万一呢。
他接过信，低头一看，顿时瞳孔地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人，这，这，这是……”
翼州刺史摆了摆手，截住了他未出口的话，低声道：“一万五千援军，再加上翼州三万驻军，你觉得守得住吗？”
“我们现在还能好好呆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够强，而是对方够稳，爱惜治下军民，明白吗？”
幕僚双目含泪，朝廷真是欺人太甚，他家大人，真的是太难了。
等过了几日，幕僚将查到的情况报给翼州刺史时，轮到翼州刺史双眼泛起泪花来了。
踏马的，除了他精心教养的嫡长子无甚大错，嫡幼子年纪尚幼没来得及之外，嫡次子和几个庶子居然都得是服苦役的命。
还好儿媳们质量相对比较高，暂时还没有进苦役营的资格。
他哄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对着嫡次子和几个庶子，是一套说词。
“翼州危矣，朝廷又无作为，你们都是为父的血脉，平日里也低调，收拾收拾，离开翼州。若有万一，也算是存下一点血脉了。”
赶紧滚蛋，不然就是苦役营走起了。
嫡次子和几个庶子被他说得暗自得意：果然我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
对着嫡长子和嫡幼子又是另一套说法了。
“如今翼州，危机四伏，但富贵险中求，若是成了，自然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你们愿意随为父一起留在翼州吗？”
两个儿子又不是棒槌，自然是表示愿意跟随父亲。
他们还不知道自家父亲暗搓搓地准备投诚了，但是他们知道，守住了，父亲能更进一步，他们留在父亲身边，到时就能多分一点政治资源。若是守不住，落入对面那位君上手里，他们也不会死。
反正不会死，留就留呗。
哄好了两拨人，又将不成器的几个儿子送走，翼州刺史腰杆立即就挺起来了。
在城中宣告，三月初三，他就起祭坛，请天兵助阵退敌！
顾奚悄悄摸进刺史府，拎走黄金白银的箱子的同时，还收到翼州刺史放在里面的一封书信，上面写了秋收之后，他如何献城。
顾奚展信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操作也太骚了吧？
秋收之后，三城再次向翼州用兵，这回就没有去搞那么小县城了，直接发兵翼州城。
翼州刺史接到急报，不慌不忙地让人于城外重搭祭坛，卜算好吉日，准备再请天兵助阵退敌。
三月初三那一场祭祀作法，成功请来了天兵助阵，第二日敌军就退了。
所以刺史大人再次祭请天兵，一定能够顺利退敌的！
翼州城上下对此坚信不疑。
这一场祭祀万众瞩目，百姓们甚至拖家带口地过来看热闹。
吉日到了，翼州刺史胆气十足，大开城门，言之凿凿：“除非天神临世，否则无人可破天兵！天佑翼州！”
三军或列阵于城外祭坛处，或登于城墙上，状态极其放松，一点都没有即将面临大战的自觉，随着他大声呼喝：“天佑翼州！”
在翼州刺史领着九十九名少年，九十九名少女，一起载歌载舞开始祭祀仪式，以请天兵之时。
顾奚亲自率军赶到，在大家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轻而易举地杀进城中。
士卒百姓一脸懵逼，这次怎么就不灵了呢？
就听到翼州刺史惊呼：“天啊，居然是天神临世了！”
尔等还不快快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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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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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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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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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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