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刻在午门前候着上朝的朝臣们来说,这应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按照晋律,卯正上朝,寅时二刻开午门,一如从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宫里头的钟鼓声击响之后,两扇厚重的朱门从里面缓缓开启,朝臣们遂持芴按次序往金銮殿方向而去,照例准备开始这一日的朝议工作。
卯正前一刻钟,乾清宫总领太监执鞭至金銮殿前,净鞭三声。
不多时,响亮的唱喏声响起,圣上的銮驾就将至了。
朝臣跪拜,山呼万岁。
因为没人敢抬头直视圣颜,所以此时的朝臣还不知道,那饰龙首,绣日月五星并二十八宿的肩舆上,除了他们圣上之外,竟还坐了一人。
缀朱金彩的肩舆过了丹陛,稳稳停在了金銮殿前。
肩舆上的天子下了肩舆后,又从上面扶了一位戴着正面绣三凤帷帽的女子小心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打两侧伏地跪拜的朝臣中间走过,步伐虽慢,却异常坚定。
跪拜的朝臣虽暂无法视物,可打跟前经过的脚步声,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他们还是能多少分辨出来的。
朝臣们脑中胡乱猜测起来,心里无不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苑被他牵着手,一步一步的往白玉高阶的方向去。
大殿很静,所以那些压抑的倒抽气声,很容易就能传入她的耳中。
她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一会朝臣起身后,待见了高高御座上突兀出现的她,该是何等的大惊失色。
帝王的黑舄与她的绣凤鞋一道踏上了白玉高阶。
纵是可以预料到这个早朝会因她起何等惊天风波,而她又会因此遭受何等异样的目光与含沙射影的谩骂,她的神色亦毫无波动,任由他牵着走,宛如被提线的木偶。
该有的惊骇情绪,早在初闻他这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那日,就已经骇然掀起过了。至上朝前的那刻,她还情绪激动的试图阻止他的一意孤行,而结果,显而易见。
此刻,她的内心反而平静无波了。
因为在被他强势牵着踏进金銮殿那刻,就注定了事情已然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便是情绪再过激愤、压抑,又能如何?她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踏上最高一阶的时候,他带着她转身面向朝臣,而后揽着她共坐鎏金刻龙御座。
透过朱色绣凤帷帽,她隐约望着金銮殿中乌压压跪地的群臣,无比清楚的知道,今日早朝过后,她势必会被打上祸国妖妃的名号。
“众爱卿平身。”
御座之人醇厚威严的声音传下之后,文武百官叩首谢恩,再次山呼万岁。而后起身面朝君主,执芴分次而立。
这次的倒抽气声清晰入耳,只是几瞬过后,整个金銮殿里刹那雅雀无音。
九旒垂饰后射出的帝王目光,似带警告与威压从朝臣的头顶一一扫过。
而此时此刻的朝臣似乎都沉浸在‘圣上带女子上朝’的震撼中,惊得连思考都忘了,更遑论接收御座上那位天子的警告目光了。
这会内侍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一声就打破了大殿内的死寂,也终于让朝臣们从极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他们隐晦的面面相觑,眉目官司间传达着各自的信息。
本来今日早朝他们还有些政事需要奏禀,可如今都不重要了。便是以往意见相左针锋相对的政敌,此刻也不重要了。
最为重要的是,要拼死劝谏圣上,不得效仿昏君举措。
“臣斗胆,有事启奏圣上!”
最先出列的是一内阁重臣,刚一出列就跪下俯首。
话音刚落,所有文武百官皆紧随其后出列,俯首大呼:“臣等斗胆,有事启奏圣上!”
晋滁伸手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握住,随即目光冷冷的扫视他们,沉声道:“众卿有何事奏?望莫轻易开口,想好了再说不迟。”
帝王饱含威吓的话,很容易就让众朝臣回忆起,当年圣上血溅金銮殿的血腥一幕。
殿内空气有几许停滞。
只片刻,最先出列的那内阁重臣就再次高声道:“臣有本奏,奏本朝龙涎遗祸将起!”
御座上的圣上阴沉的盯着他。
那内阁重臣犹似未察,掷地有声的继续开口:“夏有妹喜,商有妲已,周有褒姒,自古以来,国之将亡,则必有妖孽。臣冒死谏言,望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史为鉴,以儆效尤,莫要重蹈覆辙赴龙涎遗祸啊!”
其他朝臣附议高呼:“望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头顶剜来的寒光有如实质,御座上那位无疑是动怒了。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臣等万万不敢——”
众臣齐呼。
面对圣怒,他们并非不忐忑,可依旧还是硬着头皮保持劝谏之势。
半数是因为在这种氛围之下,多少被激起了热血,自以为劝谏圣上改邪归正是忠臣该做的正义之事,便是死也得其所,青史留名;半数则是觉得法不责众,纵使圣上大怒,却也总归不会一怒之下就杀遍群臣罢?况当今虽作风强硬,可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勤勉为政,虽不能与尧舜禹相比,可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暴君,这般一想倒也能勉强压过心头的恐慌。
再有小部分人则只是觉得,九成的朝臣皆跪下请命他,若他们不随着附议,只怕将来为被朝臣奚落排挤。
其中就包括那俯首跪地,大气都不敢喘的林侯爷。
因为他极度怀疑,那被圣上带上御座上的那位女子,是他们林家女。
念头一起,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发晃。
朝臣本就对对立她为后颇有微词,如今这般一来,便是更给足了他们借口趁机反对她上位。纵是圣上力排众议坚决要立她,可经过了今日,她怕也难逃一个妖后罪名。
而出了妖后的林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那内阁重臣又在谏言:“圣上,后妃临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祸国根由啊!臣等冒死谏言,只为万民百姓,为天下苍生,为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天下,更是为将来青史上我晋朝不成为后世眼里的笑料啊圣上!”
众臣又是紧随其后的附议。
晋滁怒极反笑,敢公然挑衅他权威的人,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禁卫军何在!”
一声喝令,外头候守的卫兵凛肃入殿,围起殿中朝臣,刀刃雪亮森寒。
晋滁扫了眼众臣:“本是微末小事,往前数几代的盛世,也不是没有这般的先例,如何就这般严重了?可见有人心怀叵测,非要试图挑战帝王权威,强逼朕低头。朕念你们初犯,就暂不追究,起身侯立便是。”
语罢,又着重望向武官列队,这些人大多是昔日陪他打天下的嫡系。
“尔等性情洒脱不羁,莫要被那等迂腐之辈挟裹了心智。”
那些武官听后就有了几分迟疑,面面相觑后,大概也的确是觉得这趟浑水蹚的不值得,接二连三的也就大多起了身侯立。
上头沉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朕再给你们五息的时间。”
这话里传达出某些讯息来,听得人不免心惊肉跳。
前车之鉴告诉他们,御座那位一旦将话说出口了,那就真的不是在吓唬他们。
那位是真的敢当朝屠戮臣子,只怕马上就会这般做了。
文臣队列的人,有一些的确是扛不住压力,掩面悄悄起了身。
有人一带头,陆陆续续的便有些臣子,羞愧的掩面起身。
可殿中跪着请命的,还是有不少的臣子。
好似越是这般危机时候,越是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越发如那铁骨铮臣般,坚决不改初衷。
那内阁重臣大声道:“圣上指摘臣居心叵测,臣万万不敢认!臣为君,为国,为民,忠心可鉴日月,至死不改初衷。若臣之死能换得君主盛名,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那臣,死得其所!”
说完边大义凛然的起身,似要血溅当殿。琇書蛧
“慢着。”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御座传来不紧不慢的制止声。此声却并非出自他们圣上。
几乎刹那,金銮殿的文武百官,连同俯首跪地着的,似乎于这一刻震惊的忘记了尊卑,下意识的抬头齐刷刷的往高阶御座的方向上望去。
连同他们圣上,似也惊震的转头直看她。
林苑将另外一手从袖中伸出,不轻不重的搭在旁边人的手背上,她的目光却是直视前方,径自落在那欲要死谏的铮臣身上。
“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内阁重臣并无恭敬道:“内个大臣王益。敢问夫人哪位?”
话里的冷诮激怒了晋滁,他倏地盯视那大殿之人,刚要发恨的下令将其处置,却突然感到手背覆着的柔软手心握了握他,似有安慰。
在他怔忡的时候,旁边人已清越着声音道:“我是太子生母,未来的皇后。”
不等人再说,她又温声道:“王大人,刚听你说,你一心向公并无私心,只为君,为国,为民而已。”顿了瞬,轻声反问:“何以见得?”
明明再温和不过的问声,听在那位内阁重臣耳中,却觉是生不如死的侮辱!
林苑就这般静静的看他整张脸怒的酱紫,看他指天发誓的宣告自己忠心可鉴日月,再看他指桑骂槐的暗指她祸国殃民……她就这般静静看着,似是云淡风轻。
却无人知道,云淡风轻面容下的她,内心那股难以言明的压抑之气,几乎要冲破桎梏而出。
先前有朝臣出列要反对晋滁的举措时,她还兀自想着,若能借此打消他的荒谬之举,自己倒也解脱了些。可待听着那位王大人一口一个妖妃,几乎就钉死了她是亡国妖妃之名时,她之前那想法就刹那烟消云散了。
几乎在那一刹,她的想法变了,宛如灵识开窍一般,突然就意识到,为什么她这一生,总是被人在后推着走,任她如何努力如何拼力挣扎,却永远的走不了自己想走的路。
那是因为她站的不够高。在这个权势至盛的封建年代,站的不高,就很容易被人桎梏,由人左右命运的方向不说,甚至还可能被人强行定上莫名的身份。
譬如此刻殿中,口口声声暗指她为妖妃的重臣。还有那些虽不言语的众臣,可无声胜有声啊。
她不由环顾金銮殿,居高临下的望着殿堂底下那些或匍匐或侯立的臣子。她这般隔得远了,站的高了,是不是能推她走的人就会少了许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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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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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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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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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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