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穿着一间脏兮兮的绿色背心,裸露的两条手臂上沾满了沙子,他的肤色比沙子要深些,所以即使隔着半间屋的距离,蔡环也能看清。
她想起什么似地摸摸眼角,刚才的泪痕已经干掉,不知是吹多了海风还是眼里迷了沙子,手指擦过的地方有些颗粒状的结晶。蔡环没有特意去看这些东西的颜色,又多擦过两下,将手伸出床沿,捻捻指尖,让尘土归于尘土。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室内黑白各半,陡陡的一条分界线格外分明。门外,男孩儿的父母直起腰,放下手中的活计,向这边望来。室外的光线太强,蔡环只能看到他们的剪影。
她撑着床沿,挪动屁股,想要将双脚顺下来。这本是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可在她用力的一瞬间,身体好像听不懂大脑的命令似的,双腿僵硬得弯不过来,以左侧的髋骨为轴,整个人从床沿翻到地上。
门外的渔家夫妇看见这一幕,赶忙往屋里跑来。男孩儿离得近些,起跑也更迅速,抢在落地之前托住了蔡环的头。
“没事吧?”
男孩儿的父亲后脚也赶到床前,关切地问道。
蔡环摇摇头,随即翻转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媳妇儿,你去搭把手。”渔夫用下巴指了指蔡环,一旁的渔妇才刚刚赶到,稍稍有些喘。
男孩儿和渔妇一人抓起蔡环一条手臂,将之环到颈后,慢慢站起身。
渔妇并不高,七八岁的男孩儿就更矮了。两人都站直了身,蔡环的膝盖却还弯着。男孩儿的父亲正犹豫要不要搭把手的空当,蔡环一咬牙,便自己直起了腿。
“我能站了。”她轻轻说道。
渔妇和男孩儿闻言缓缓将她的手臂从肩上拿开,男孩儿的小狗不停围着他们摇尾巴转圈,像在庆祝她康复似的。
蔡环在原地活动活动筋骨,力气很快都回来了。她后退一步,向夫妇俩低头抱拳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是我最先望到大哥哥大姐姐的船的!”男孩儿仰着头,蹦蹦跳跳道。
蔡环一看向他,他却不说了。
渔妇笑着揉揉男孩儿的头,“这孩子的眼力也不知道从谁,天气好的时候,连海湾那头的礁石都看得清。他爹最爱跟他赌石头上的活马牙——一次?赢过一次有没有?”
母子俩相视一笑。
“哪儿都有你,”渔夫揪一把儿子的脸蛋儿,接着望向蔡环,和善地笑道:“姑娘不用客气,这附近海里鱼多、吃鱼的蛇也多,谁都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我们这些打鱼的之间相互救助也是常有的事……”
蔡环并不擅长人情世故,她不再说什么,低头从腰间摸出几钱碎银。
渔夫赶忙拒绝道:“药材都是山间野地长的,本来也不花钱,有姑娘一声谢就足够了。”
渔妇附和地点点头,将蔡环的手合上,推回她的腰间。
“不过这位兄弟……”渔夫低头沉吟。
蔡环的身后,东子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不时有梦呓似的抽搐。箭伤上绑着的布条已经被血和脓水染得污黑,也许是为了防止创口被压迫、也许只是不想弄脏床单,东子是被侧躺着安置在床上的,正因如此,那触目惊心的溃烂才得以如此触目惊心地展露出来。m.xiumb.com
“附近有大夫吗?”蔡环关切地问道。
渔妇为难地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大夫是有……”渔夫看了妻子一眼,接下去说道,“不过最近有一伙贪灵叛……”渔妇的胳膊肘快速地支他一下,责怪丈夫说错话地斜瞥一眼。
“哦……贪灵义军,啊不,燕军,”他改口道,“他们才打过一仗,有不少伤员也跟着送来,所以大夫那边……”
他有些羞愧地垂下目光,渔妇和孩子也跟着一言不发,只有阵阵涛声从门外窗外传进来、回荡在屋内。
但蔡环并不是得寸进尺之人,她明白寻常百姓不敢、或者说不愿冒犯兵家的心情——哪怕只是请求照料伤兵的大夫抽出点时间、来救治一个将死之人。更何况这对夫妇已经救了她俩一命,从大海的手里。
“大哥大嫂不必再费心,他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只是……”话虽如此,除了硬着头皮去会一会占了医馆的叛军,她也想不出旁的办法,“不知二位家中有没有……板车之类的,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个几日。”
渔夫为难地挠挠脑袋,四下望了望,“板车我们家的确用不上……要不我把门板卸下来,你看行不行?”
“你家门板又不带轱辘,人姑娘一个人怎么好抬……”渔妇一拍丈夫的手背,轻声责备道。
渔夫有些没面子,拧着眉回道:“谁说让人姑娘一个人抬了,你家里不还有两个男人吗?”说着他又看眼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冲后者扬扬下巴,像是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不……不用,”蔡环摇头道,“要劳烦大哥帮忙的话,我还是先去医馆问问,能治不能治、能不能请大夫过来治,免得抬着人白跑一趟。”
渔夫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便笑着点头应道:“……也好,也好”
一旁的渔妇蹲下身,揉着男孩儿的脑袋,另一只手指向门外,“鸥娃,去给姐姐带路。”说完她又站起来,拍拍儿子的后背,别过脸冲蔡环礼貌地笑笑。
“大姐姐……”被叫做鸥娃的男孩儿走到蔡环身前,拉起她的手,向门外的方向扯扯,“走吧。”
男孩儿扭扭捏捏的样子十分可爱,蔡环看着他,心中的某一处好像融化了,隐隐约约,有些让人想仰头苦笑的伤感。
“走。”她应道。
这时,一股比平素稍大的海风穿门而过,带起屋内的尘絮,吹得蔡环的鼻尖有些痒,不知她憋住的是喷嚏还是笑。
同样的风却为男孩儿拉开了快乐的闸门,他迎着风,兴奋地奔向门外,与蔡环拉着的手勾得紧紧的,将她也带动起来。
屋内的阴影中,夫妇俩站在原地,宠溺地笑着,一边冲蔡环挥手暂别,后者则勉强回过头、报以略显局促的颔首示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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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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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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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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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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