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里的最后一汪积水,伴随着粘液和唾沫,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葛岚因为用力而突成圆筒的嘴里倾吐出来。终于无水可吐时,他猛地倒吸一口气,接一阵急促的喘息,像是还魂的死人。空气在畅通无阻的咽喉里恣意往返,过足了瘾,才缓缓平复下来。
这时候,他的鼻腔才重新变得挑剔。咳!咳咳……这次不是因为水,而是因为满屋的硫磺味。葛岚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捂住口鼻,做无畏的抗争——
铛锒!
熟悉的声音。不消看,葛岚已然知晓双手间锒铛作响的是何物件——当然了,他也看不到。这里甚至比龙桥的城门箭楼、峡壁监牢都要糟,在那两处,至少还有光亮、至少没有硫磺。
手铐间的链子极短,几乎像是套在一起的两个手镯;双脚上了枷,砧板大小的木枷套在脚踝上——那儿的肌肤薄,隔着一层皮便是脆弱的踝骨,且这脚枷大约是男女通用的,圆径不逾两寸,硌得生疼。总的来说,如今的葛岚比一捆粮食强不了多少,他艰难地翻转身体,两膝蜷到胸前,侧卧着以肘撑地,像从水盆里掉出来的鱼,拍打着身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陆地上立起身来。
葛岚又试了两三次,隔着薄薄的赭衣,他的左手肘已经渗出血丝。一,二,起!涸辙之鲋再一次妄图用它轻薄的侧鳍撑起身体,这一次却好像找到了法门,斜上发力、半侧半俯,竟跪着直起了身。
这片漆黑的世界还在不停地摇晃着,葛岚反曲脚尖,脚趾撑地,小心翼翼地调节着重心,他有一些患得患失、生怕贸然尝试会让自己落到功亏一篑的境地。
这个过程持续了好久,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好久,你怎么这样优柔寡断、你怎么这样窝囊,久到葛岚的心中响起责骂,久到这责骂让他无地自容——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弓着背,将重心保持在前方,然后决然向后一坐,刚好是脚跟触地、屁股悬空的力道,由跪变蹲、而不至于向后坐到地上。
最后一步,站起来。葛岚已经看到了曙光,他左右晃晃身子,感受下将要落在膝盖上的重量。从蹲到站不是什么难事,加上双脚并拢则稍难一些,但若再加上摇晃的地面,十次之中,常人兴许都会失手那么一两次,遑论腿僵脚麻的葛岚了。他用手扶着地,先撅着屁股慢慢将双腿直起——
成了!
葛岚迅猛地直起腰,身体小小地失了会儿平衡——这是正常现象,常人在这时候会向前迈上或向后退上一步,叉开双腿,成一个弓步,从而稳住身形;葛岚脚上连着枷,便只能前后跳上几下,总算站稳。
循着水声,葛岚像是学兔儿的孩童那样跳到船舷,伸出连为一体的双手探寻着可能是窗户的地方——他摸到一条细缝。可惜并起来的双手无法做出推窗赏江月的文雅动作,他只能像使棍子似的,手背往细缝的一边用力一拍,嘎吱——,一半窗户向外扇去,峡谷野树梢间的半轮弦月只作惊鸿一瞥,窗楹触到窗框、猛地反弹回来,几又合上了。
葛岚再次将双手伸向窗页,这次却是轻柔缓慢、终于推到尽头时再定上许久,才小心地移开手。没有了人力,那面窗页只是小小地往回扇过一点便止住了,月光终于能大大方方地投进船舱来。葛岚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双手——可它们为什么还是那样黑,几要与满舱的黑暗融为一体。
月光还照在一摞摞竹筐上,许是常年使用的缘故,已经呲出许多-毛刺、看着就令人生出许多不舒适的想法。顺着破烂的竹筐往上,却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何种货物,只是一片漆黑,就像葛岚的手、就像这满舱的黑暗。
于是葛岚又跳动着往旁挪动,想要看看这艘黑心船运送的到底是何货物。他刚探出手去,船身在这时猛一颠簸——
前探的身姿并不稳固,葛岚立马扶住身前摞成一摞的竹筐。
轰——
整面的竹筐一摞接一摞摔到舱板上,不知名的烟尘在月光下欢腾,像是海浪、像是银白的山峦。泪水涌出葛岚的眼眶,不知是由于喉咙里要命的咳嗽,还是由于眼珠子止不住的酸胀。
“货舱里有动静!”
又一阵咳嗽,葛岚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黏糊糊的东西喷到手上,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血、有没有碎掉的肺。他就这样暴露在未知的险恶中,无处遁逃;他尝试着屏住呼吸,伴随那突破嘴巴的最后一口气而来的,却是更加剧烈的咳嗽;他最终决定再次站起来,把头探出窗外——m.xiumb.com
这时候,另一侧的舱门打开了。
“咳!咳咳!这什么味道。”
最先钻进葛岚耳朵的,是那两声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咳嗽声,难道就像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老儿眼不见美色一样,这副躯体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在经受折磨了吗?
“他把货物弄翻了。”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比刚才的要成熟不少。
葛岚终于转过身,他看见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以及端着油灯的白衣少年,以及他身后魁梧的黑影。
……
一少一壮两个男人将葛岚押到另一间舱房,舱房的中央有另一盏油灯,火光十分微弱,只能照亮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刚好能包裹下一张方桌。戚芝莱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并排站在桌后,脸上的神情分不出是厌恶还是疑惑。
“他怎么了?”戚左使问道。
如果这时候葛岚能看到自己的脸,他一定也会惊讶地皱紧眉头:这张略显木讷但多少还算周正的脸上,现下已是黑糊糊的一片,只有两只眼睛和一口白牙揭示出他人类的身份。
“这艘船……”壮汉在戚左使面前变得温顺许多,言语有些结巴,或许还有旁的缘由,“是运石炭的来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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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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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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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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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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