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老胳膊老腿了,一大早转了圈这会儿有些累了。倒是你这孩子,身子骨还没好呢怎么就乱跑。”顾老佯装嗔怪,拍拍火炕,让沈倾歌坐上来。闻到一股子沁香,目光顺着沈倾歌放在炕桌上的糕点,凑到跟前尝了尝诧异道:“杏花已经开了么?”
他昨天还去的后院,没见杏花开啊!
沈倾歌笑道:“玉江庄里的杏花开的较早,管家每年都会给夭儿送来新鲜的杏花。怎么样,好吃吧?”
顾老又吃了一块点点头:“嗯,不甜不腻,杏花味醇厚,的确不错。”
沈倾歌靠着枕垫看着顾老连吃了几块,喝了茶,这才慢悠悠道:“外公都吃了夭儿的杏花酥,是不是可以给夭儿讲实话了?”
顾老手一抖,含糊道:“什么实话?你这孩子身子刚好,一天瞎寻思什么?”
沈倾歌莞尔一笑,抿了口茶,目光望向窗外的绿意盎然,悠悠道:“外公,你看天晟的寒冬也过去了,谁能想到一场大雪初融后,居然是绿枝抽芽,红梅绽放。经历过冬天,是不会害怕严寒。”转过脸,她望着神色已然凝重的顾老继续说:“外公,其实只要我愿意,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但我还是希望自己最亲的人告诉我真相。”
顾老盯着沈倾歌半响,突然叹了口气,心中又泛起了酸。他那个宝贝女儿,集才华容貌于一身的女儿,若是有眼前这孩子一丝的豁达,也不至于为情所伤。可是这孩子,又理智的让人疼惜。
“也罢,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顾老叹着从火炕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笺放到沈倾歌面前。
沈倾歌怔怔的望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笑意凝固在嘴角,渐渐的上扬成一个自嘲的弧度。她想了很多的可能,也许百里尧是想让自己置身外新政权的漩涡中,也许他旧疾复发不愿让自己担心,也许他认为眼下自己在顾府最重要,也许,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成了结,想要自己的解释才会故意冷落……唯独没有想过他居然给了自己一份休书。那么说,她的感觉没错,他几乎没有再登顾府之门,也没有来探望过自己。或许小桃、顾府上下还不知道休书之事,只为着他冷落自己而抱怨。
‘沈氏才貌兼得,嫁妆丰厚,满身铜臭,奈何我寿王府人丁单薄,府库清贫难主中馈,埋没沈氏经商才情。愿一纸文书解姻缘,天空海阔任遨游。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呵呵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外公,你觉得百里尧这休书写的怎样?”良久,沈倾歌挑眉问了一句,将休书重新装好,见顾老担忧的望着自己想要安慰,手指弹了弹信封继续道:“百里尧这休书写的真不怎么样,你说,这天下还有因着嫁妆丰厚而休妻吗?没水准!好了,外公你好好品尝,。”
“夭儿,你……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想做什么外公更不拦着,就算与天下为敌,顾府依然是你的娘家!”顾老眼圈红了,他想着夭儿哭也好,愤怒也罢,都比现在这云淡风轻来的好。他的夭儿,坚强的让人心疼。
“外公——”沈倾歌拉长了尾音,上前抱了抱顾老,打趣道:“与天下为敌做什么?夭儿又不去做女皇帝。”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顾老勉强笑着佯嗔,又语重心长道:“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宫里派人探望,送了好些补品。尤其是皇后娘娘,亲自摆驾来过一趟,看样子是真心关心你。可是你我都该明白,上位者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
沈倾歌点点头,他们起初对自己好,是因着百里尧,那么如今呢?
“宫中还不知道你苏醒了。”顾老又补充道。
不知道么?或许吧。但是百里尧又怎会不知。
午后的春风残留着冬末的寒冽,沈倾歌走了几步,裹紧了披风,轻微的喘了口气,觉得脚下虚浮。小桃吓得连忙急呼了声搀着她,却被沈倾歌用眼神制止,扫了一眼院子里当值的几个婆子婢女,软声道:“天色尚早,我们不如去碧春园二妹那里闲聊几句再回。”
小桃明白过来了,连忙道:“也好,正巧顺路。”琇書蛧
碧春园的孙嬷嬷一见沈倾歌主仆二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抹了把眼确信是大小姐,连忙迎了上来,恭敬的问安,目光只垂在地上,不敢正眼瞧着。
“孙嬷嬷不用行大礼,起来吧,带我去瞧瞧二妹。”
沈倾歌说着,小桃已经扶起了孙嬷嬷,道了谢,孙嬷嬷带着二人往顾怜的闺房走去。
“小姐,二小姐过来看您了。”
乍然听到沈倾歌过来了,顾怜吃了一惊,连忙下炕,这边孙嬷嬷已掀起帘子,沈倾歌走了进来。
“表姐,你怎么过来了?”瞧见沈倾歌脸色苍白如雪,顾怜吓了一跳,赶忙让到了炕上。
“孙嬷嬷,可否沏杯热茶过来,给我家小姐暖暖身子。”
孙嬷嬷听小桃这句客气话,连忙点着头应声出去了。
“表妹,我适才从外公那里过来,突然感觉头晕,只能先到你这里休息一会。外公年迈,我不想惊动外公让他为我担忧。”
顾怜明白了,连忙放好了枕头说:“表姐尽管休息,二妹知道怎么做。”
孙嬷嬷端着茶水进来时沈倾歌靠着枕垫歪躺着,手里拿着顾怜正在缝制的暖手套端详,小桃伺候着饮了几口。
“嬷嬷,你也下去吧,我们姐妹说些体己的话,唠唠家常,别让小妮子们打扰到,没有我的吩咐,不用守值了。”
顾怜声音如同她的面向般温软,但那语气还是有着大家小姐的威严,孙嬷嬷立刻应了声走出去。
沈倾歌微笑,看来大伯母对顾怜的确教导有方,让她有着大家嫡女的风范。
“想不到二妹的手竟这么巧,配线也是如此精湛,花色鲜艳栩栩如生。只是这里料,是什么缝制,轻薄不臃肿,却又如此暖和?”
顾怜听到夸赞,脸上俏红,低声:“也是熟能生巧罢了。因为百毒圣医说春寒料峭,表姐不能再受寒气侵体,便做了这暖套试试,如果成了再给表姐做个裱褙。”
沈倾歌听了心头一暖,翻过里子抚摸,的确软绒绒的很暖和。
顾怜见沈倾歌似乎好奇,又道:“以前在林府的时候曾见过绣房的老嬷嬷用废旧的毛捻成线,一并缝制进粗棉布中,虽然看相不佳,却很暖和。所以我将裘衣上的狐狸毛剪了粘成粗线,在棉布上厚厚缝了一层。”
沈倾歌目光打量着顾怜,她知道顾怜在林家庶出,又因自小没了亲娘很不受待见,整日里在绣房给一大家子小姐太太们做绣活,也是因着一方精致的帕子引起了大伯母注意,又观察其品行端正便过继了。如今她提及往日悲苦竟没有一丝抱怨愤恨,目光深处竟还留着几分眷恋。
“那老嬷嬷还在么?”
顾怜神色一哀,轻轻道:“我离开林府前她便去世了。”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顾怜摇摇头:“听说她是老太爷游学时从北海捡来的一个哑子,后来出天花毁了容,因为绣工很好,老夫人便将她留在绣房,吃穿用度从不苛刻。只是因为她出过天花性子又怪拗,府里人都不与她亲近。”
沈倾歌听了心中唏嘘。
出天花毁容?恐怕又是一出后院的龌龊事。只是用动物毛捻成线用于代替皮毛取暖,可不是凭空就能想到。那老嬷嬷出自北海——禁书上记载北海连氏一族曾因昭阳大帝随口一说而钻研出轻薄又保暖的棉纺,昭阳大帝夸赞连氏将会开创纺织业新的历史。
难道,那老嬷嬷是连氏后人!对,一定是。
历经几百年,连氏早已没落,缘分使然,让顾怜秉承了其技艺。
“二妹,我很喜欢,谢谢你。”沈倾歌由衷的道谢,顾怜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望着沈倾歌。比起林府的那些小姐们,表姐比她们高贵了许多的身份,却如此和蔼和亲,不嫌她的出生,让顾怜心中感动不已。
“看你,我们是姐妹。上来吧,你继续,我稍稍睡会儿。”
沈倾歌温声软语,将暖套递到顾怜面前,小桃连忙帮她顺了身子,垫了枕头,盖了薄被,就坐在沈倾歌身旁。顾怜神思恍惚,坐到炕上,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沈倾歌没有真的想睡,她只是心中空空的,思绪却是惊涛核浪般翻滚,若非到着碧春园,她是难以坚持到灼华居。顾怜的绣工吸引了自己的目光,然后又是连氏,沈倾歌自嘲的扁扁嘴,她可真是名副其实满身铜臭的商女。怀里揣着百里尧的休书,居然在听到毛纺的技艺立刻想到了商机。
手掌轻轻按在胸口,那份休书似冷冰冰的乌金,冷的她的心都在打颤。
百里尧,是你太狂妄自大了还是忘了我们的约定,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敢私自做出决定,我沈倾歌一定……面颊湿了,沈倾歌没想到自己还是为着这份休书落泪了。
她们婚姻原本就是假的,休书也不过是解约的手续而已,她怎么就,怎么就当真了?沈倾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她并不眷恋百里尧,是自己习惯掌控一切,百里尧的休书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这件事的主动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
顾怜呆呆的站在门口发怔,孙嬷嬷唤了她几声才回过神,似乎不确定的问道:“嬷嬷,表姐临走之际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孙嬷嬷呲牙咧嘴就差脸上开花了,拉着顾怜做到炕上花天喜地的说道:“小姐,你可算是熬出头了。大小姐临走之际让你准备准备,明日随她一起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进宫?做什么?
看着一脸茫然的顾怜,孙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低声道:“我的姑奶奶,你早已过了及笄,比大小姐就差了几个月,也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可是你虽然已经是顾府的小姐,可是顾府在天晟人生地不熟,你更没有机会参加王公贵族的宴席,谁来给你提亲?谁又知道顾府小姐什么样?可是大小姐带你进宫就不一样了,一来是个一展容姿的机会,二来嘛,大小姐身份贵重,你又是她看重的妹妹,谁不赶着上前来巴结?”
“巴结我做什么?嬷嬷,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我能被母亲喜欢,有如今顾府嫡小姐的身份已经很知足了。那些王公贵族之家,我并不艳羡。”
见顾怜生气了,孙嬷嬷给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是,是,都是老奴嘴贱逾矩了。小姐不与世相争的性子老奴怎会忘了。只是,小姐到底是过继的,比不得亲生,日后嫁到了夫家,总得有个让他们忌惮的身份。难道小姐忘了姨娘是怎么死的?”
孙嬷嬷说到姨娘抹了把泪,顾怜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了,嬷嬷也是为我着想。走吧,去跟母亲那里说一声。”
小桃心事重重的站在走廊的腊梅前,小姐的反常让她心里难受。有关休书的事她是从寿王府那个摇光口中听到,她甚至还记得清楚那个女人幸灾乐祸的神色。
小姐虽然不说,但她知道一定是见到了休书。她更担心的,是明日小姐进宫碰到百里尧怎么办?
身后肃然一冷,魔风低声问道:“小姐知晓了?”
嗯。
“小姐,还好吗?”
小桃对着魔风重重的叹口气,沉声道:“要是气愤难过,或者默默流泪也好,可小姐除了脸色惨白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晚饭也多吃了一份。我知道,小姐表现的越平静,她心里越是难过。我就怕,就怕明日进宫碰到那个混蛋!”
小桃想到百里尧气愤交加,她看的清楚,其实小姐心里也是有着百里尧。
“当初,若不是小姐,百里尧还能活到今天么?如今百毒圣医来了,他就一脚踹开小姐了!”
小桃懊恼的嘀咕,其实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百里尧和小姐相识于少年,他对小姐的情谊这些都看在眼里,怎么想,都不应该如摇光所说,百里尧是愤怒小姐和云璃不清不楚,在地宫甚至为了救云璃而献身。
“小姐的事,她自己会处理好。”
魔风低低的说了一句,转瞬消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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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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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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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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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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