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也十万分之不好意思,“要不……王妃娘娘还是……”搬去别院客房住。
“是什么是啊!”裴术大吵大嚷道,“你们知道个屁!成天把什么礼义廉耻挂在嘴边,是能治病还是能救人?有个屁用!”
“可是……”
“丫头,你当初答应和我打赌难道以为在厨房弄几道菜,在曲桥陪一陪就行了?公子的病不是一天成形,治病救人的法子也不是一天有效,这些我当初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什么礼义廉耻,已经晚了!”
穆王思叹了口气,“我可以白天多花点时间过来,这夜里……”实在是于礼不合啊!
“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你是大夫,公子是病人,对于大夫来说没有男人女人没有礼义廉耻,只有治病救人!如果你还顾忌那么多,赌约现在就作废,你这种心思不可能有胜算!”
穆王思怔忪不已,她从未见过这么严厉的裴术。
她是大夫吗?她自己显然没这么想过,如果她不当自己是大夫,也就意味着她始终只当那人是赌局,而她只是个局外的下注人,如果抱着这样的态度,她不仅会输,而且永远也靠不近那人的内心,从本心来说,她希望和那个人能成为朋友,至少能说上几句真心话。
“好,我住。”穆王思答应了。
裴术立即裂开嘴笑道:“这就对了嘛!”
裴度却一脑门子的虚汗,这要让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战王爷知道可怎生得了?
半夜,穆王思正睡得好好的,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异动,且那动静越来越大。
穆王思梦中惊坐,难道那人出事了?
穆王思赶紧和衣出门,却见隔壁果然灯火通明,穆王思走进门内,隔着屏风,里头人影攒动,只见两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死死按住那人的手脚,裴度在一旁急得脸色惨白,裴术连扎几针下去,摇着头对裴度道:“把绳子拿过来!”
裴术让开身,穆王思才看清了床上那人,白日里玉质斐然的脸因痛苦而狰狞,嘴巴里被塞上了棉布,清淡的眼眸里充斥着红血丝,这样的他真的像个……疯子。
衣袖掀开,修长的手臂上有刀伤也有抓伤还有被绳子勒成的伤痕,裴度拿来绳子,裴术二话不说便将那人的手脚全部捆了起来,成大字形分别栓到特制的床柱上。
那人至此终于彻底安静了,只是眼底微弱的光芒也消失殆尽,显得那样空洞……
这个样子,这个了无生趣的样子……
裴术忙得一身汗,从屏风内走出来,见到穆王思后愣了愣,然后伸手将她拉出了房间。
“公子他这个样子已经很多年了,绑住他是因为他会伤害自己,你第一次见这种事难免惊讶,以后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裴术的话极其冷静,简直冷静到残酷的地步。
“他这个样子可以在睡前多服用一些安神的药,何必要……”把他折辱成这个样子!
裴术轻嗤,“安神的药是会上瘾的,我的小姑奶奶,难道你想让裴家再多一个瘾君子?”
穆王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裴术轻瞟了她一眼,“公子脏阴不足导致心神不安,情志逆乱,其本在脏,其应在神,其治在心。”
穆王思皱眉,“我不明白,你说简单点。”
“简单点就是他的身体没有大毛病,病在其心,他不想活了,或者说他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所以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内治外治怎么治都没用,听懂了吗?”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公子的病已经有十多年了。”说话的人是裴度,他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恢复了几许颜色,但还是十分苍白,他朝裴术点了点头,继续道:“公子年幼时性格开朗,聪慧过人,裴家上下无不敬他为日后的裴家家主。只可惜,公子八岁时,父亲被族兄杀害,母亲被诬陷与人私通,主母力证清白,自杀而亡,留下公子一人无依无傍,靠着装疯卖傻才躲过一劫。后来公子四处游走,花了四年时间积蓄力量重新回到裴家,后又花了五年时间扳倒他那位族亲及其幕后的背叛者,那几年里,公子几乎将裴家上下血洗一遍,凡是参与当年阴谋的人统统被公子所杀。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公子有些不对劲,常常坐在一处发呆,只有事关裴家才能让他稍微打起一点精神,但后来连裴家的事也不能让他上心,看着公子日日郁郁寡欢,我很担心。果不其然,有一天夜里公子忽然跳入河中,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已经……公子醒来后,给自己安排了一些影卫,以防日后再做这样的事情……”
裴度的声音忽然哽咽,穆王思怔怔的听着,醒来后给自己安排影卫以防自己自杀,这样的人……他在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活着啊?
“为了给公子治病,我们寻遍了整个大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们找到了裴神医,虽然裴神医对此也不能根治,但至少能让公子好受一点……哎,如今这样一日挨过一日,公子痛苦我们也不好受。”
穆王思低着头,“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你?多陪陪他吧。”裴术顿了顿,“也许有用,也许根本没有,谁知道呢?”
穆王思看着已经熄灭烛火的屋子,在夜幕下显得那样的孤寂,里面的人睡了吗?还是依旧清醒着……痛苦着……
穆王思起得很早,她今天要做一道小麦薏米牛奶粥,熟烂的小麦和薏米,加入冰糖和红枣,佐以少量甘草,再配上香滑的牛奶,味道清润可口。穆王思为了让味道更好,采用小火慢熬,手里的汤匙一刻不停地搅拌,这样出来的粥品更加香甜可口,味道浓郁。
裴术一大早就被厨房里的香味吸引,要不是想着那粥是给公子熬的,他早就上了手。
“小麦、甘草、红枣,不错不错,小麦微寒养心,甘草泻心火而和胃,大枣补脾益气,甘润缓急。三药相伍,有滋补养脏,除烦安神的功效,丫头,你懂的不少啊。”
穆王思笑笑,“过去为了给王爷变着花样做吃的,很学了点东西,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琇書蛧
这话裴术不爱听,那个慕容战他见识过,一介莽夫而已,哪有他家公子好?文武全才,有勇有谋。
“我说你怎么喜欢那么个混小子?没眼光!”
穆王思失笑,忍不住半开玩笑道:“大概年轻不懂事,我现在也后悔死了!”
“后悔?”裴术乐滋滋地蹿过来,“那你之前说要和离再嫁的话是真的?”
穆王思噗嗤一声,“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跟那些妇人一样爱打听?”
裴术嘁了一声,“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穆王思笑着摇了摇头,老小孩老小孩,人一老性情就跟孩子一样了。
粥已经快好了,香味四溢,裴术扒着门板使劲往灶上看去,一边舔着唇,“你这个丫头做饭倒是有一手,昨天那锅鱼汤真他娘的好喝,要不是肚子装不下,我一定吃他个干干净净!”
穆王思笑道:“你要是爱吃,等去了我府上再给你做。”
裴术倒是不上当,“嘁,想换着法子拐我走?没门!”
穆王思哈哈一笑,将煮好的粥从灶台上端下来放入凉水中降温,“公子醒了吗?”
裴术顿了顿,“醒了。”
“那就好,这粥马上就好,等不烫嘴了我就端过去。”
穆王思盛了一碗,拿翡翠玉碗装着,黄白色的香粥配上玉碗,活脱脱一出“玉碗盛来琥珀光”。
“真好看。”裴术不觉赞叹。
穆王思抿嘴笑道:“不好看怕你家公子不肯吃啊。”
裴术又是一顿,“你倒是用心,他要是不吃我吃。”
穆王思摇头直笑,这馋老头。
穆王思提着食盒站在那人的门前,她轻轻敲门,里面没有声响。
“公子,是我,我来看你了。”
还是没有声息。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那人好像是昨晚帮裴术按住公子手脚的人,应该就是裴公说的影卫。
黑衣人一拱手,“娘娘,公子就在房内,裴公已经示下,娘娘可以随时进出公子房内。”
穆王思感激地,“多谢。”
黑衣人略一点头,转瞬便消失不见。
武功好高!
穆王思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窗户也没有打开。穆王思走过屏风,看到那人正躺在床上,嘴里的棉布和身上的绳索已经消失不见,一双眼睛木木地看着屋顶,整个人了无生气。
穆王思心底一沉,勉强打起精神,将食盒放在一旁,轻轻地打开那扇面朝老梅的窗户。今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太阳已经升起,正懒洋洋地洒下斑驳的光线。
窗户一开,屋子里顿时明亮许多。穆王思又走出门去,不一会儿进来,手里拿着一束生机盎然的花草,是从院子里摘的。当初她第一次来裴府,还误以为这个写着“不系之舟”的院子是裴术的,结果很快发现原来是他的屋子。想来也对,以裴术那天真无忧的模样,怎么可能写出“山林自寇,源泉自盗”的话来?
穆王思找来一只细颈白瓷瓶,将手里的花草随性地插了进去,摆放到桌子上。顿时,死气沉沉的屋子因为这一瓶花竟然起死回生一般,有了点生气。
穆王思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洗了手,从食盒内拿出香粥,坐到那人床前。
“就吃三口,吃完去曲桥上喂鱼好不好?”
那人无神的双眸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
“是不愿意吃,还是不愿意去喂鱼?”
……
“好吧。”穆王思将粥放回食盒,防止它凉了。
“我已经想到办法拐裴术去王府了。”穆王思重新坐回床边,笑眯眯地托着腮,“我跟慕容战说好,他不同意就直接打晕扛走,他不愿意治我们就威逼利诱,他年纪一大把,脑子却不甚聪明,我很有把握能让他跟我回府救人。”
那人躺在那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裴术,而是为了你。”
那人终于微微有了点反应。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真心真意的那种。”
“也许你会觉得这很扯淡,你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能成为什么朋友?可我不这么认为,人来这世上一趟能有多少年呢?五十年?八十年?我们每过的一日看起来那么的无聊、重复,但放眼一生来看又何其的短暂。我们不是来世上活着的,我们是来世上体悟的,感受我们的生老病死、爱情情仇,感受我们的痛苦与快乐,以后再将这一切的一切带入坟墓,带离这个世界。”
“你跟我说过,既不畏死,又何必惧生,你有向死而生的心,所以一定能明白我接下来的话。死不算什么,我曾经不止千百次地想,就这么死去吧,然后一了百了,让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们每一天不都在向死亡靠拢吗?每活下去一日,就离死亡近一日,这么想着,我忽然希望我是死在努力活下去的路上而不是静静等死的关头,这样我就能从容又满足地面对必将来到的时刻,然后告诉自己我尽力了。”
那人空洞的眼眸一点点汇聚,到最后慢慢聚集在穆王思身上,他慢慢伸出手去,穆王思接住,与他双手交握,向他传递自己的温暖。
“一起努力吧,活下去的意义虽然并不总是能找到,可是这不该成为结束的理由。做裴家家主也好,做个世上谁也不认得的公子期也罢,只要你想,就去做,然后把剩下的生命燃尽在路上。如果那天到来之际我还活着,会尽量去给你收尸的。”
穆王思真佩服自己这样的气氛中她还能开玩笑,想到前世的自己最终死在慕容战手上,心里也不免苦笑,如果这人愿意活下去,最终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
“好,我……试试。”玉质之声终于从那人口中滑出,穆王思一怔,眼睛竟然一酸,握在手心里的手因为传染了她的温度而渐渐暖和起来,穆王思忍不住轻轻抱住他,“欢迎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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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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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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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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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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