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侍读裴显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妄想一步登天而下重注投机的赌徒,一不留神却戏剧性的光荣跨入了阉宦的行列。不想死心拥戴赵恒的保守派文臣与不得志的迂腐清流文人们把他抬到了忍辱而撰《史记》的太史公的高度,骤然声名鹊起,由太子身边一个不上档次的幕僚而幻化成了忠心事主的楷模。体重意外减少了二两的裴显中因此有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强大理由,而且活得比从前更为慷慨激昂。——老子都已经是这样了,谁怕谁啊?与其忍辱偷生,不如背水一战搏个忠义楷模的好名声流芳百世。
“凌迟”、“灭族”是自古以来的谋逆案中最为常见的字眼,广受株连人头落地的人动辄数以万计。杨致声称自己做下了一件莫大的功德绝非虚言,皇帝不仅有心控制打击面,而且并无大开杀戒之心。即使如此,因太子篡逆一案而身陷囹圄的人仍自多达数百。尽管心境与地位完全不同,裴显中一夜之间竟然得以与威名赫赫的卫肃齐名,俨然分别成了废太子一党中文臣武将的精神榜样人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下狱的太子一党绝大多数人料定断无生理,在他们看来,所谓待审不过是皇帝需要精心罗织一份证明他们万恶不赦的罪状而已。左右是个死,何必妄自落下贪生怕死的脓包骂名?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并非人人视死如归,准备杀身成仁、从容赴死者有之,心存一丝侥幸者有之。倍觉冤枉深感不值者亦有之。就连李氏三侯一系人等都认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只万分沮丧的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喊冤求饶,即便有人想那么做,也怕不等传到皇帝耳朵里,就会在狱中被唾沫淹死。或是稀里糊涂的背后遭了黑手。是以整个刑部大狱笼罩在无奈、悲愤与悲凉的气氛当中,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冷寂阴森。
如果徐文瀚连这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明白、琢磨不透的话,那就不是徐文瀚了。
这些人都是在皇帝身边打滚出来的,先前无不位高权重非富即贵,如若严刑逼供,首先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还会背上酷吏的恶名为世人所不齿,所以徐文瀚压根儿就没往用刑这个字眼上去想。
徐文瀚接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众相关官员的前呼后拥下手捧圣旨亲往刑部大牢,宣旨巡视一圈之后便嘎然而止打道回府。当日再无下文。
在禁军大将军周挺发动兵变迎皇帝回宫当夜,这些人就被看守控制起来,继而立马下狱关押。皇帝当时就听从了徐文瀚、王雨农的谏言,为防他们串连生事、防他们畏罪自尽、更为防他们遭人暗算灭口,原刑部大牢的狱吏一律弃之不用,而调用王文广、严方手下的禁军兵士严密看守。太子一党人犯实际上从那一晚起,就已与世隔绝,外界是何情形完全无从知晓。然而自古至今一旦被划入谋反作乱人犯的名册,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这些人心里自认比谁都要清楚。就算什么都敢想。就是不敢多想是否还有活路。
所以诸如卫肃、裴显中、李氏三侯等原本打死也尿不到一个裤子里去的人,根本无需串连串供,却会出现表面看来上下齐心、空前团结的这幕奇景。
徐文瀚是对症下药,先给他们开了个安神的方子:我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的背景。先前与你们没有任何恩怨瓜葛。非要说我有背景的话,我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帝。如今我是奉旨主审的钦差大臣,卫肃独子卫飞扬与我有八拜之交,我纵无徇私之胆,徇私之心还是有的,起码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无端把你们往死里整。可皇帝到底是啥心思呢?我也不知道。太子赵恒之所以篡逆是受“挟持”。首恶原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已然伏诛。——反正圣旨上言之凿凿就是那么说的,你们自个儿先好好掂量吧!
第二件事是开列了三份名单。废太子赵恒仍然囚禁在原东宫太子府,其余人犯则按名单划成三拨,分头关押在刑部、内廷禁卫府、大理寺三处监牢。——上下齐心?铁板一块?生机嘛,或许挤一挤还是有的。是不是人人必死,你们分头想想清楚再说吧!
徐文瀚做的第三件事,令杨致差点儿哑然失笑,足可以与前世优待俘虏的政策相媲美。遣派专人负责供应精致膳食,按时清扫监牢保持干净整洁,甚至允许人犯每日可以沐浴更衣……。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跟疗养院有什么两样?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皇帝市恩。——皇帝是仁慈的,我徐某也是厚道的。只有绝对顺从皇帝才是顺天知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会想不明白吧?
但皇帝的仁慈不仅是迫于现实需要,而且是有底线的,徐文瀚的厚道也是有限的,至少要在皇帝能够容忍的范围以内。兵书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事实上,徐文瀚开审之前的诸项举措,对瓦解、分化本就不那么牢靠的太子联盟收效甚佳。
绝大部分人还是能认识形势,现在他们这帮人犹如皇帝掌中的一撮臭虫,什么时候捏死一只或是一群,任何时候对皇帝来说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了。皇帝有什么必要拍你们的马屁?哪有闲工夫来涮着你们玩?既然生路打开了一丝暧昧的门缝,傻子才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呢!不到三天,各处狱中便陆续有人主动上书请罪。无非是感念皇恩浩荡,痛感罪孽深重。恳请从轻发落,戴罪立功云云。
狱中人犯一应上书,自然要交与奉旨主审的徐相徐大人先行审阅,再由其代呈御览。徐大人也因此恍然重操旧业。化身为教书先生,少不得挑出几个文笔不错、头脑灵活的人犯“单独谈心”循循善诱,对其声称字字血泪的请罪书详加指点。不过六七日功夫,上书请罪在狱中俨然已成风潮,人人争先个个踊跃。徐大人摇身一变。由主审官变成了主考官。命题明确,文章由你们各人去做。能够做保住小命的猴子,何必上赶着做骇猴的鸡呢?众人唯恐慢得半步,就会被别人抢去了为数不多的赦免名额。于是乎所有请罪书文笔虽是精彩纷呈各有千秋,但都是紧扣命题,内容大同小异。wWW.ΧìǔΜЬ.CǒΜ
徐文瀚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所向披靡,却有两个人始终岿然不为所动:卫肃与裴显中。
皇帝给了徐文瀚一个月的时间审明太子谋逆一案,旨意中提及的目的十分明确,“以正天下视听”。为此,徐文瀚自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七日受命主审之后。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做足了前期心战功夫。直至正月二十八日,在刑部大堂正式提审卫肃。
礼部、刑部、兵部三部尚书都是久历宦海的官场老油子了,虽是奉旨“会同”审理,却都异口同声的表示“一切唯徐相马首是瞻”。徐文瀚只颔首一笑,也不多话假惺惺的谦让。
卫肃一如往常身着洗得泛白的靛蓝长袍,只是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较之以往看起来愈发瘦得可怜。饶是如此,又有枷锁刑具在身。顾盼之间仍自透着统领千军万马、俾睨天下的威严气概。徐文瀚不禁暗自感叹:卿本大夏第一名将,本可在太尉高位上得以善终,奈何不自量力鼓动不成器的太子女婿抢班夺权?
卫肃神色沉静,上堂之后。在场面上倒也没令徐文瀚与陪审的三部尚书为难,很配合的下跪叩首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不慌不忙的道:“罪臣卫肃,见过徐相与三位尚书大人。”
徐文瀚叹道:“长久不见,卫大将军又显清减了。”
轻咳一声直奔主题道:“废太子赵恒受原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挟持意图弑君谋逆,卫大将军因何一时糊涂参与其事?可知罪否?皇上乃圣明之君。只要大将军好生知罪认罪,本官定当如实代奏。”
徐文瀚这话貌似含糊,实则说得十分明白:皇帝已为本案定性,废太子是受赵天养“挟持”,主谋是那死鬼赵天养,你也就是个“一时糊涂”的从犯。只要你向皇帝服软认罪,皇帝没想非要你的命不可,就看你上不上道了。
俗话说讲话的是徒弟,听话的是师傅。徐文瀚话里的意思明明相当露骨,但放在哪儿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绝无惹祸上身遭人攻捍之忧。三部尚书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此人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宰辅高位,并非偶然!
不料卫肃半点儿都不领情,淡然笑道:“罪臣卫肃感念皇上天恩,也多谢徐相一番好意,但只能心领了。”
“卫肃知罪也认罪,然则与徐相所言出入甚大。太子是受挟持不假,但主谋是卫肃,一应罪责理应由我一肩承担,与旁人无涉。赵天养不过是一介内廷禁卫将军,于他何辜?我已累得他丧命身死,怎可忍心令他再背负千古骂名?更连累太子被废,皇后与太子妃相继殒命,罪臣卫肃本就是万死莫赎之人!”
一旁负责录供的刑部书吏笔走龙蛇,将卫肃的话一字不漏的录了个扎实。徐文瀚不由眉头大皱暗呼糟糕,三部尚书也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只听卫肃接着说道:“徐相既答应将罪臣的话如实向皇上代奏,那卫肃今日便直抒胸臆,一吐为快了。古语有云:文死谏,武死战。其实谏也好,战也罢,只是战场不同而已。诚如徐相方才所言,当今皇上乃乱世少有之圣明雄主。然自皇上登基以来,东征西讨开疆拓域一日不曾停歇,武功极盛而颇少文治。君不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诸位可知大夏疆域日益拓展,是由多少儿郎的热血和白骨铸就?是由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汗钱粮堆成?”
“卫肃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并非不明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道理,也清楚天下终将归于一统的步伐不可阻挡。但大夏的黎民百姓实在太苦了!飞虎侯杨致曾言:民若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委实令人振聋发聩!古之强秦不也是经过先后十数代国君励精图治、耗时数百年才全其一统天下之功吗?为何皇上非要涸泽而渔一蹴而就?何不适时与民休息,量力而行?历经两代或三代后继之君来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又有何不可?”
卫肃说到此处,情绪稍显激动,瘦削蜡黄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我出身贫苦少年从军,由小卒而至大将军,追随皇上征战已逾三十年,自问对大夏、对皇上之忠心天日可鉴!卫肃从未有过半点私心!皇上一味醉心征伐,毫不体恤民力,以至民生窘迫而不自知。须知雄心虽远,民力却有尽时!一旦激得民怨沸腾,则国本动摇,大夏危矣!我也知太子并非雄略之主,但其宅心仁厚勤勉用力,创业难有大成,守成却是有余,大可担当治世仁君之任。然而正因如此,深为皇上不喜,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卫肃为保大夏国祚绵长,责无旁贷!”
双眼闪烁着热切的光芒道:“恳请徐相与三位尚书大人定要转奏皇上,卫肃绝非乱臣贼子。卫肃兵谏不成,如今愿以命谏!只要皇上罢征伐、止干戈、腾出十至二十年与民休养生息,纵然赔上卫氏阖族数百口性命,亦是死得其所,虽死无憾!”
徐文瀚嘘声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皆然!此节话题太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官不想与大将军进行无谓的口舌争执。不知卫大将军有否想过,与其让黎民百姓陆陆续续付出几代人的代价,何不挟国势鼎盛之威牺牲一代人,让后人安享盛世太平?”
卫肃昂然道:“只要征伐一日不休,就谈不上什么盛世太平!我自将心向明月,明月何时照我心?罪臣言尽于此,请徐相切莫多言。哦,犬子虽略有薄才,但大夏人才辈出将星如云,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徐相虽与小儿有八拜之交,也须公私分明,万勿借飞扬前程为由再行游说。”
卫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等于是把一切退路全都堵死了。徐文瀚颓然挥手道:“请大将军稍安勿躁,还是回去想想清楚再说吧!——退堂!”
卫肃一心求死,幻想以此谏言皇帝改变既定国策。徐文瀚深感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一个卫肃尚且如此难啃,已受宫刑的裴显中更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岂不更难对付?这日晚间,心情抑郁的徐文瀚自然前往飞虎侯府邸,向杨致通报初审详情。
杨致听罢默然半晌,脸上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我自将心向明月,明月何时照我心?嘿嘿,下一句应该是奈何明月照沟渠才对嘛!其实明月又何曾照沟渠?我要是有飞扬这么个不开窍的老子,不被气到吐血身亡才怪!卫肃真他妈傻死了!——大哥还是忒厚道了一些,你是没捏到卫肃七寸的痛处,像裴显中那等货色就更不难对付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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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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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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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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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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