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李渊见天下大乱,隋鹿眼看已失,其实也是已有起兵之念。
去年,李世民到了马邑后,主要是靠着李渊的谋策,李渊和马邑太守王仁恭击败了这次来犯的突厥,再之后,李渊被杨广调任为了山西河东慰抚大使、太原留守、晋阳宫监。
李世民因随着李渊,一起来到了太原。
——他们到太原的时候,正是李密、翟让在荥阳击败张须陀,李密之威名再次鹊起后不久。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李渊私下里已向李世民露出了他有意起兵的念头。
一次酒后,他与李世民说道:“唐,是为父之封国,而太原,即唐之所在。今我到此为留守,是天赐之良机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唯历山飞不破,突厥不和,暂尚无法经邦济时。”
李渊的祖父李虎,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北周建立后,被追封为唐国公。李渊的父亲、李渊因此就世袭唐国公之爵位。——即使入了隋以后,李渊的爵位还是袭封的唐国公。
而唐国,在什么地方?
唐国,又称陶唐古国,是帝尧为诸侯时的封地,初在今河北保定唐县一带,后徙到太原一带。
是乃李渊“太原,即唐之所在”此话之所谓。
借着酒兴,李渊抚摸着李世民的头,追念李世民的母亲窦氏,又说道:“阿奴!汝母之贤,贤过於我!惜乎哉,汝母非男子身!痛乎哉,汝母之早逝!
“今得迁太原,让我想起了汝母开解我的一件往事。多年前,一次朝会上,圣上当着衮衮诸公之面,呼我‘阿婆面’,我因是不怿,归家色犹摧沮。汝母见之,怪而问我,何故也?我具实以答。你却知汝母是怎么说的?”
李世民答道:“儿子不知,敢问大人,阿母是怎么说的?”
“汝母闻言,非仅无有不乐,反是大喜,与我言道,‘此可相贺。公是袭唐公,唐之为言堂也,阿婆面是堂主。’汝母之贤,乃至於此!今思汝母之此言,‘先见之明’也者,大约不过如此了吧?阿奴、阿奴,汝母惜乎早逝,若於此际,见我得授太原留守,人到太原,真不知汝母该何等喜悦才是!”说到哀痛处,李渊的泪水落在了李世民的脸上。
因为当下流传的谶纬、谣言,多言李、刘两姓将代隋之故,杨广所以对姓李、姓刘,特别姓李的大臣相当警惕,是以李渊尽管从亲戚上讲,与杨广是表兄弟,李渊的母亲独孤氏与杨广的母亲独孤伽罗是亲姐妹,但杨广对李渊仍是颇为排斥,当着满朝重臣的面,笑话李渊是“阿婆面”,看起来只是句说笑,实际上是在打击李渊在朝中的威望。
堂堂的唐国公,世代高贵的陇西李家嫡裔,杨广的表兄,却在群臣面前,被杨广嘲笑是“阿婆面”,长了一张老婆婆的脸,传将出去,岂不朝野嗤笑,李渊脸面何存!
这要放是寻常妇人,听到丈夫这般受辱,也许就会勃然大怒,可窦氏却妙语解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消解掉了李渊因为“受辱”而产生的不怿,且则,还以“堂主”之言激励了他。
李渊是北周天和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生人,今年虚岁不到五十二。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高的时代,他已经算是步入老年了。
杨广至少有一点没说错,李渊的确是长了个妇人相,慈眉善目,有点老婆婆的样子。
这会儿,话到此处,酒后动情,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李世民仰脸看之,越发觉得他相貌慈善了,因李渊之话,想起了他母亲窦氏在世时,对自己的抚养和教诲,李世民不觉亦是泪下。
父子两人,对泣了会儿。
李渊先克制住了情绪,撩起衣袖,擦干了眼泪,说道:“不说这些了!阿奴,你起身来,让为父看看你。”
李世民抹掉眼泪,从李渊的膝边,将身站起。
却这李世民,今年才十七岁,按后世标准,尚未成年,然身量早成。
常年的骑射锻炼之下,他身体结实,相貌既与李渊有相像之处,也有不同的地方,年龄虽少,一部虬髯甚为浓密,——与徐世绩的那部虬髯诚可媲美,观之端得英雄少年,英俊脱俗!
李渊欣慰地说道:“人皆说你类我,阿奴,为父观你,你不仅类我,你更像你的阿母啊!”
李世民的母亲窦氏,其族本是匈奴的一个部落,名没鹿回部,后为鲜卑索头部所并,成为了鲜卑的一部,再后来,改名为纥豆陵部,北魏时改汉姓,改为了窦姓。
窦氏生有异像,出生时即发长过颈,三岁时,头发就与身同长了。Χiυmъ.cοΜ
她自幼聪明,《女诫》、《列女》等书,只读一遍,就过目不忘,又好书法,还喜读史书。
她的舅舅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把她养於宫中,特爱重之,异於它甥。
当时为取得突厥的支持,宇文邕娶了突厥的阿史那公主为后,但阿史那公主毕竟是草原人,不识文字,语言不通,举止粗朴,宇文邕早已汉化,不待见她,并不宠爱於她。窦氏那时才七八岁,却居然偷偷地劝宇文邕,说“四边未静,突厥尚强,愿舅抑情抚慰,以苍生为念。但须突厥之助,则江南、关东不能为患矣”,宇文邕大为惊异,立即接受了她的建议。
窦氏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后,与妻子襄阳长公主说“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於是想了个招亲的好办法,——虽改了汉姓,接受了汉化,汉家的礼仪、经典要学,本族的尚武之风,窦家仍然未改,这办法便是试诸家公子的射术。令人画了两只孔雀在屏风上间,让求婚的各家公子各射两箭,谁能射中孔雀的眼睛,就召谁为婿。共有数十人前后参与,结果最终只有后来才到的李渊两箭皆中,於是窦氏乃被许配给了李渊,他俩遂得以成婚。
只从七八岁时便进言劝宇文邕,又其父为她召婿,采用的比试射术之法这两件事,就可见之,窦氏与寻常的妇人绝不相同!且还有一事,愈能显出她虽身为妇人,却有着胜过男子的英烈之风,即杨坚受禅,代周以后,窦氏闻而流涕,自投於床,说:“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这话把他的父亲、母亲吓得不轻,捂住她的嘴,制止她道:“汝勿妄言,灭吾族矣!”
这样聪明、好武、有英烈之气的母亲,培养出来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李渊“你不仅类我,你更像你的阿母”之此一语,说的即是李世民外露出来的勃勃英气,这股奋发踔厉的劲头,一定程度上,更像他的母亲窦氏!
敲着案几,李渊换用鲜卑语,沉郁唱道:“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反复几遍,擦干的泪水又掉落下来。
“阿干”,是鲜卑语,“阿哥”的意思。这首歌是慕容廆思念他西去出走的兄长吐谷浑时唱的歌。李渊现下唱之,意思却很明显,当然不是在思念他的什么哥哥,是在追念窦氏。
李渊的母亲独孤氏,其族本是匈奴部落之一,后为鲜卑最为显赫的八姓之一,鲜卑语,李渊、李世民自是都会。这首歌虽是出在一两百年前,现犹在鲜卑人中传唱,李世民也会。
附和李渊,李世民亦击打案几,应声而和。
吟唱多时,见李渊仍是沉浸在追念窦氏的哀思中,不可自拔,李世民顿下歌声,劝慰他说道:“阿哥,母亲去世已久,儿子知阿哥,一直思念阿母,阿母九泉之下,知阿哥之深情,必当快慰,然为阿哥身体着想,儿子敢进孝言,尚望阿哥不要过度哀伤,千万不要坏了身体!”
“哥”之此字,现还意思未有明确,既可称兄,也可称父。
比之“阿耶”,称父为“阿哥”,或父自称“阿哥”,好像是更为亲近一些。
李渊也停下了歌声,擦着眼泪,说道:“阿奴!你是不知啊!我又想起了你阿母的一件事。就在你阿母去世前,我时为扶风太守,有骏马数匹,你阿母那会儿就劝我,圣上好鹰爱马,不如以此进御,断然不可久留,否则,为圣上所知,必为身累。我可惜这几匹马,不肯听从你阿母的良言,末了圣上听说了我有骏马而不进奉,果然是因此谴责了我!
“你阿母去世后,我追思她的良言,乃数以鹰犬进献,俄而得圣上擢拜,迁为将军。阿奴!汝母之贤明,远胜於我,远胜於我啊!我若是早听汝母之言,将军之位,我早居之!太原留守,我也可能早就得任。我之如此贤妻,你之如此贤母,却竟早逝,痛乎哉!痛乎哉!”
再三哀叹。
李世民说道:“阿哥,阿母已逝,儿子亦常追思阿母,前两天梦中,儿子还又梦到了阿母。然今再做多说,也已是无用。唯阿哥适言,今得授太原留守,是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儿子却敢愿闻阿哥细说此话之意?天赐良机,阿哥,是何之意?”
然而不料,李世民将话头拽回到最开始的那句醉言之后,这时已经酒醒了不少的李渊,只当是未有听到李世民之此问!
他挥着衣袖,令李世民将自己扶起,只说道:“醉矣!倦矣!”叫李世民扶自己去后宅休息。
李世民扶他,去到后宅,伺候他在床上躺下,待再追问,闻得鼾声已起。
看时,李渊已是睡着了。
是真睡着了?抑或假睡着了?
李世民盯着他的脸孔,瞧了好一会儿,不见他睁眼,鼾声不断,没的办法,只好退出。
自那天以后,李世民找了几个时机,多次追问李渊“天赐良机”何意,而每次李渊都是不做回答。李世民委实是摸不准李渊的心思了。倏忽数月已过,这日花开风暖,他临楼远眺,太原和洛阳一般,亦是位处盆地之间,眺望北方,群山青翠,巍峨绵延,望之无垠的蓝天映衬中,脚下的这座太原城,雄浑厚重,望得见城头上旌旗招展,金戈之气,冲霄而起!
“朝廷无道,海内大乱,此英雄志士建功立业之时也!太原重镇,北可招戎狄,南瞰中原,东则卷取山东,西可长驱而入关中!有王者之气。今阿哥得掌太原,确乎天赐之机!却自醉后言罢,阿哥一再回避我之追问,到底阿哥而今是何心意?李密兴於荥阳,杜伏威诸辈横行江淮,群雄已起,我家若是再迟迟不动,先机必失,追悔何及!”十七岁的李世民心急如焚。
去年到马邑,协助李渊击退了来犯的突厥后,随着隋室局面的日渐恶化,南北群雄的争相竞起,李世民已是起了应势举兵的心念,但他毕竟年轻,若无李渊的允可,举兵的事,只靠他,肯定是做不成的。而李渊会是什么意思?造反是举族冒险的要命事,李世民故也不敢轻易地问他。好不容易,听到了李渊醉后的吐露心声,可随即,李渊对此又是默不表态。
李世民现在,只觉得他自己就像是一头乳虎,却被圈在了笼中,就像是一条飞龙,却被困在了浅滩,满腔的雄心壮志,而却是有心无力,空看着时机渐逝,什么事也做不成!
“且罢,我先再去寻刘君,问问他可有计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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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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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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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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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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