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忙先迎上徐盖三人,行礼说道:“徐公,你们一块儿来了?”
“二郎,老夫本是倦於行路,不欲来的,无奈世感闻说要在兴洛仓迎战官兵,非要吵吵着来,说要给他阿兄帮手,言说甚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便来了。”
李善道笑道:“徐公路上辛苦。三郎年少英杰,前从大郎攻濮阳,已立大功,此番将迎强敌,三郎跃跃欲试,自是少年英雄的本色。三郎,此回迎战洛阳等地官兵,料你必能再立功劳。”
徐世感才十四岁,不折不扣的还是少年一个,和徐世绩的深沉稳重不同,他还有着少年人的热血和激情,面对战争,尤其强敌将来攻袭的大战,他不仅不怕,反而兴奋,实可理解之事。
听得李善道这话,徐世感说道:“立不立功劳,不当紧!只要这回俺阿兄许俺上阵杀敌,那俺便心满意足。”说着话,左顾右盼,看了看徐盖,又看了看徐兰。
李善道心知,“上阵杀敌”此语,徐世感肯定是与徐盖、徐兰也说过,但徐盖、徐兰必是没有同意他的此请。果然,徐兰抿嘴,轻轻一笑,说道:“李郎君,俺这少弟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尚未识得兵凶之危,痴言乱语,不晓得自家有几斤轻重,还敢请郎君不要见笑。”
也许是错觉,也或者不是错觉。
李善道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次相见,徐兰对他的态度,好像与以前略有不同。
但不同在何处,他亦说不来。
似是更亲近了些?又似是更礼重了些?
当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李善道赶忙接腔,笑道:“有道是,‘虎父无犬子’,既有贤兄,也不会没有贤弟。徐公和徐大郎、徐二郎俱是咱卫南声名在外的英豪,三郎尽管年少,却亦断非寻常少年可比。想当年,我才十四五的时候,犹抓鸡逐狗,哪里有三郎这等的英气飒爽?”
李善道早前在大伾山在中操练部曲的时候,徐世感好奇,有时会去看,那时对李善道他就有好感,徐兰后来又颇赞许李善道,越发是加深了他对李善道的好感,再听到李善道此般夸他的话语,徐世感这时挺胸昂首,愈是瞧着李善道顺眼,并愈是神采飞扬,意气昂昂了。
寒暄数句,李善道代徐世绩,向徐盖三人解释说道:“来取粮的百姓太多,翟公令了大郎、翟大兄等几人分别负责兴洛仓东、西各面的放粮事宜,故大郎不得有暇,来迎公等,至若刘兄等,要么为大郎辅佐,要么出驻在了沿边乡里,把守警戒要地,也都来不了,因大郎特地交代我,令我迎上公等,先把公等送到大郎营中。……徐公、娘子、三郎,便请跟我来吧?”
“好,好,劳烦二郎,前头领路。”
一则,瓦岗主力已陆续都到;二则,近日各营招募到的新兵甚多;三则,如郝孝德等前来相投的各地的中小股义军现也很多,所以兴洛仓仓城内外、包括兴洛仓所在的这片黄土原下的各个谷地中,现於今已是驻满了部队,——用“满坑满谷”此词形容,半点亦不夸张。
和之前在县城外驻兵时不同,这种情况下,徐世绩营现在哪里,还真的有人领路不可。
吩咐高延霸带李善仁等去自营,李善道就在前头引路,引徐盖等去徐世绩营。
此地离兴洛仓的仓城约有三四里远,路上已是人潮人海。
兴洛仓外的路,多修在谷中,直通到仓城所在的黄土原。
徐盖等是从南边来的,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兴洛仓南边几条路中最干道的一条路,相当的宽,足能容四五辆大车相对并行,十几个人并排而行都能容得下。现却此条路上,已被刚取完粮回去的邻近乡里的百姓,和尚未取到粮,多是才从外地纷至赶来的百姓占满。
往前望去,黑压压的尽是人头。
往后望去,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也都全是人头簇拥。
道路的左边是取完粮,家在临近乡里住,回家去的附近百姓。取粮的大多是穷人,多无瓮、盎之类盛粮的器具,更没有牛车等工具,用的主要是荆条编的筐子。想这荆筐,装个大块的物事还行,装米岂会合适?荆条编的再密,也会有空隙,从仓城出来,一路行来,不知多少的米粒透过空隙掉在了地上!十几天下来,路上已然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米层,如似白沙。
道路的右边,全是扶老携幼,挑着行囊,赶来取粮的百姓,已能望见黄土原上兴洛仓仓城高大的城墙,有的孩子因为害怕人多,在哭,更多的是大人们激动的话语声,——就不说已能望见兴洛仓的仓城,但只是身边那些取过粮回家的百姓们所扛着、抬着的筐中的米,还有那地上积累的米层,就已足够令多少年吃不饱一顿饭、乃至可能已经饿了好久的他们沸腾了!
左边取完粮的百姓兴高采烈,右边才赶来的百姓激动沸腾。
混在一起,乱糟糟的喧嚣如阵阵滚雷。
徐盖等有护卫相从,李善道出来接他们时带的也有亲兵随从,便由这些护卫、亲兵在前开道。
百姓们知道徐盖、李善道等必是瓦岗义军中的“贵人”,纵有躲得慢了点,挨了徐盖护卫鞭子或矛杆、刀鞘打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纷纷紧忙躲开,不少人投来敬畏、羡慕的目光。
“洒在地上的米,怎么这么多!”
徐盖实则不是才看到这些洒在地上的米,远在离仓城还有十来里之际,地上就已有洒落的米了,但毕竟那时离仓城还远,洒在地上的米较少,却是离仓城越近,地上洒的米越多了。
饶以徐盖之家訾富实,此刻见到这些越来越多的洒落地上的米,也不禁感到心疼。
焦彦郎、程跛蹄、张伏生等从着李善道一同来迎徐盖、李善仁等的。
程跛蹄笑道:“徐贤公,这也叫多?贤公且再往前走走,进了郭门,才知甚么叫多!”
“郭门”,指的是仓城外城的城门。
徐盖坐在车上,探头往外看着路右边上的白沙般的米层,说道:“就任这么好的米,白白的烂在泥里?翟公、蒲山公对此也没下道管束的命令?不觉得可惜么?”
“徐贤公,你兴许还不知,这仓城里究竟储米多少!这点米,连仓城里储米的零头都不如。”
李善道也觉得这些掉在地上的米可惜,但事实上,就此还真是没有好的办法解决,他说道:“徐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来取粮的百姓,大都是穷寒之民,家徒四壁,就是个瓮瓮罐罐,他们也没有,唯有以荆筐盛米,有所掉漏,亦是难免。”
“为何不整袋分给?”
李善道说道:“这是蒲山公营中房公的建议,他说若是以袋发给百姓的话,来取粮的百姓太多,或许分出去的粮也就会过多;再一个,米用袋子装着和不用袋子装着,便露出在外,对看到的百姓来说,起到的效果也不同。是以,便没有按袋分给。”
“房公此议……。”
房彦藻,徐盖是认识的,并因徐家和翟让等的家世不同,徐盖的祖父曾仕北魏,官至濮阳郡守,其父曾仕南齐,官至谯郡太守,其家亦世代两千石,而起徐家现与琅琊王氏还是亲家,实属士族,故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房彦藻对徐盖还是挺尊敬的,但老实说,对房彦藻此谋,徐盖很不以为然。不过因知房彦藻是李密的得力干将,批评的话,徐盖未有道出,咽了下去。xǐυmь.℃òm
短短的三四里地,人海中行了一两刻钟,才到仓城了下边。
“徐公,大郎营驻在仓城的西边,咱们经仓城而过的话,能更快一点。”
徐盖说道:“好,好,二郎,请你带路。”
顺着道路向上,在人群中拥挤至了仓城的城门外。
城门不大,毕竟一则,是个仓城,平时没有住民出入,只有粮车出入;二则,城门若是太大,也不利於守卒守粮。城门的宽度比不上下边的路宽,只能容两辆粮车并行。
门口有值勤的兵士。
是翟让营黄君汉部的部曲。
正好今日负责值勤的军将是黄君汉的爱将张夜义,李善道与他是老熟人了。
熟练地摸出金豆十来枚,塞入张夜义手中,李善道笑道:“张兄,今日你轮值啊,辛苦辛苦。”回身指了下徐盖等乘坐的辎车,说道,“徐公今日到了,徐大郎令我代迎。谷地的路人太多,不好走,寻思着先进城,再转西门,然后去徐大郎营。”
“徐公到了?容俺上前见礼。”这十来枚金豆,张夜义却是不肯收了,推还给李善道,整束了下衣冠,忙便到徐盖坐的车外,恭恭敬敬地向徐盖问好。
徐盖不以徐世绩在瓦岗军中的地位居傲,客客气气地答了他两句。
张夜义就令一个队率,领着十来兵士,加入到了为徐盖开道的行列,连打带骂地驱开拥着争抢进城的百姓,恭送徐盖进了城中。
真是如程跛蹄所说!
一入城门,徐盖特地往车下瞅了瞅,如果说外头路上的米仅是如一层白沙,这城门内的米已是厚达数寸!被车马践踏的,与泥土相混,辎车的车轮驶行在上,竟有压厚厚的石子之感!
抬眼前看,放眼所至,门洞内外、直达前边一两里外的座座粮仓,地上的米层尽为如是!
又见座座粮仓之间的路上、空地上,也都如此。
再往眼前,不但是掉在地上的米比外边路上的多,仓城里的人也比外头更多。
外边已然人山人海,这里头摩肩接踵、挥汗成雨,人多得简直如堵!
在外头时,和紧从在车边的李善道说话,还不需太大声,入了仓城,说话都得大声。
“这得多少百姓?”徐兰惊叹地说道。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李善道有心之下,听到了,笑着回答说道:“好请娘子知晓,具体多少百姓,咱也不知,但有一点可知,自开仓放粮以今,仓城的城门从早到晚,未曾关过,而入城取粮的百姓,亦从早到晚,未曾断过。每天、每夜都是面前这幅熙来攘往的场景。”
程跛蹄趁着徐兰掀开车帘的难得机会,偷偷觑看她清秀的容颜,炫耀似地插嘴说道:“徐家娘子,这十来天功夫,二郎已募得新兵上千,这还是少的,徐大郎营募的新兵已经数千!翟公、蒲山公募得的更多,俺听说,翟公募得的新部曲已数万多了!都是从取粮的百姓中得的!”
“这么说,来取粮的百姓不得几十万?”
程跛蹄说道:“那可不是!徐家娘子,依俺看,上百万也得有!”
遍观古今起义,能像李密、翟让这样,得有这么大一个机缘的,凤毛麟角,或可说绝无仅有。一座兴洛仓,两千万多石粮,不仅后勤上的粮秣问题一下就全解决了,招兵买马还绝不会缺粮,且则,尚能有余力,以此所获之粮开仓放与百姓,收买民心。简直是黄金开局!
人潮人海中,碾压着地上厚厚的米层,一行人费了半天劲,才算是挤出了仓城,经仓城的西门出了去。出去后,又行数里,到了一处大谷地。谷中旌旗招卷,人声马嘶,座座帐篷、临时搭的棚屋密密麻麻,不知是驻着多少的兵马。徐世绩的营地,就在此处。
已有人在营外等候。
李善道便止步於此,恭谨地等徐盖、徐兰、徐世感等入进了营,乃才自还。
却李善道的营地离徐世绩的营地不很远,在徐世绩营北边一处较小的谷中。
将到自家营时,陡然张伏生指着北边,说道:“二、二……”
李善道举目看之,见是北边数里外,洛水岸边,一队约百余人的骑兵,正沿岸疾驰。
“谁、谁……”
是呀,这是谁部的骑兵?
焦彦郎眼神好,说道:“举着的像是蒲山公的军旗。”
不是大纛,是较小的将旗。
打下兴洛仓后,李密很忙,又要筹划迎战洛阳等地驻兵,又要大举募兵,又要督促部曲打造军械,除了去见翟让和迎接来投他的名士外,很少离营。
李善道望着蓝天白云下、如带河岸边疾驰的那百余骑兵,以及李密那垂着流苏、迎着日光飞扬的黄色将旗,心道:“是又有谁来投李密了?能叫李密亲自出迎,此人不知何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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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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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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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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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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