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的脸有些发黑,连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道:“那世子可知本候女儿多大,她才十六岁。”
一旁的郑氏忙用帕子掩住微抽的唇角,颇有些无奈。
她夫君这语气就好似自家闺女被哪个糟老头子惦记上了似得。
可明明面前立着的人,仪表出众,姿态端方,论出身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尊贵。
若忽略年纪,绝对是上上好的佳婿之选。
哪里就有这么不堪。
裴钰清听着未来岳丈堪称奚落的语气也愈发窘迫,好在他来时已经做好准备,闻言,微垂着的头轻轻抬起。
在谢书和郑氏的目光下,伸手掀开下摆,竟直直跪了下来。
“不瞒您二位,在遇见令嫒之前,晚辈此生本无娶妻之意,遇见她后,我虽苦恼于年龄差距,但却更庆幸于自己没有妥协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若他早早听从父母之命,到了年纪便娶妻,那么在他们初见时,他身侧就会有旁的女子陪同。
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怦然而动,和不由自主的情意。
他庆幸或许是冥冥中的灵觉提醒他,日后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小姑娘,喜她所喜,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想到那动人心弦的姑娘,裴钰清心头的窘迫飞速消散,变得又酸又暖。
他脊背挺直,眼神内敛庄重,声音轻缓:“晚辈自知年长令嫒许多,除了此事我无力更改外,其他绝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我可以对天起誓,若得谢晚凝为妻,此生唯她一人,必待之如珠如宝,若有违誓言,便让我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
话音落地,厅内骤然安静。
就连站在角落,低眉顺眼随侍的奴仆们闻言,都憾然抬头,更别提谢书、郑氏夫妻俩了。
他们家姑娘前头那桩亲事为什么退了?
还不是因为陆家小子,大婚前闹出的风流韵事吗?
晚晚自己也说了,她肚量小的很,只愿寻一个同她爹这样,不纳二色,唯有一妻的夫君。
可细数京城高门府邸,哪家郎君不是在十来岁身边就有了贴心婢女陪床,身边莺莺燕燕都少不了。
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在勋贵门第里,也只有谢家才有。
还是从襄州迁来京时带过来的家规,就这也只规定三十岁之前不能纳妾而已。
谢书兄弟俩年过三十,依旧没有动纳妾之念,一是为人持正,并不流连女色,二是同妻子感情甚笃,家宅和乐,不愿纳妾搅了这安宁。
宣平侯府后院干净成这样,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男子本性就是恋色重欲,那些出身良好,钱权皆不缺的世家公子们,还有谁能叫他们压抑自己本性?
这不是有违人道吗?
谢书和郑氏都知道,他们家晚晚真打定主意要寻个,一心一意守着她,还要出身、能力、才貌样样都能过得去的郎君。
真可谓难如登天。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谢书轻咳一声,道:“贤侄请起吧。”
裴钰清依言起身,入座。
郑氏吩咐仆婢重新斟茶,笑道:“贤侄心意我们已经明了,只是还有一事……”
裴钰清恭矜颔首:“您请问。”
既然动了嫁女的念头,郑氏一片慈母之心,也没多跟他客套,直言问道:“京中多年的传言,是否为真?”
那些传言可是说沛国公府世子爷活不过三十,他都已经二十有七了……
“三分真,七分假,”裴钰清温然一笑,徐徐道:“晚辈自幼体弱是真,但经过多年的细细调理,如今只有心疾难以根除,您二老放心,心疾只要不大喜大悲心神激荡,便无大碍。”
他已经年长她这么多,若他真活不过三十,又哪里敢去招惹那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谢书抚须思忖,久久不语,心里还是犹豫不决。
心疾可大可小,一有不慎他家姑娘就要当寡妇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还是郑氏瞥了夫君一眼,以团扇挡着唇,轻声低语:“不如问问晚晚自己的心意?若她不答应,便是你答应了也无用。”
换言之便是,若女儿自己看中了,他们再拗大概也拗不过。
所以此事,还是他们那娇娇幼女的心意最重要。
…………
谢晚凝阖着眼睡的香甜,被尔霞轻轻唤醒。
李妈妈得了命令亲自过来,见她醒了,忙不迭凑过去,“夫人吩咐,请姑娘您梳妆齐整,随奴婢去待客厅一趟。”
刚刚睡醒的人还有些迷糊,谢晚凝缓缓坐直身体,慢声道:“阿娘有什么事吗?”
说着,正待下床的人停住动作,终于醒过神来。
扭头问:“待客厅?”
李妈妈拿了外衫给她换上,口中应道:“是了,就是待客厅。”
她看向小主子,语带嗔意:“您也不提前同夫人说一声,裴世子突然来访,真叫人手足无措。”
李妈妈是郑氏陪嫁妈妈,看着两个小主子长大,虽不倚老卖老,但言语间比其他仆人亲近的多。
谢晚凝也并不介意她的嗔怪,闻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心跳乱了几拍。
那人动作够快的,这才打了个盹,就已经禀明她父母了吗?
既然喊她过去……
那就是爹娘那边都过关了,要她表态的意思?
谢晚凝一路想七想八,乘着软轿到了前院。
待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她还未下轿,里头的几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半日不见,小姑娘又换了身衣裳,一袭桃红色烟罗裙,头上簪了支珍珠步摇,一手持美人团扇,一手提着裙角朝这边走,一举一动都透着清婉灵动,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
多好看的姑娘啊,难怪引得多年都无心娶妻的国公府世子主动下跪求娶。
谢书和郑氏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得。
裴钰清却看的有些晃神,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喂!”谢晚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歪着头冲他笑道:“回神啦,裴长卿。”
谢书/郑氏:“……”
裴钰清恍然回神,察觉自己方才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神情先是微微一滞,眼睫轻轻颤了颤,看着她戏谑的表情,无奈的唤了声,“晚晚。”
谢晚凝眉梢微挑,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歪着脸看他,没有再出言打趣。
这人脸皮薄,在长辈面前这么唐突急色模样,现在能忍住不面红,都已经出乎她预料了。
她原本还以为,被她这么调侃一声,他会恨不得羞愤而死。
他们交流的氛围若无旁人,眼波流转间分明有情人的模样。
谢书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明白了夫人方才的话。
他就说!
明明将人打发了,他们夫妻私下问问女儿心意即可,怎么就得现在把人喊过来当场问!
原来他家娇花般的姑娘,不但早就被人惦记上,还已经付诸了行动。
下手够快的啊,这才退亲多久!
瞧瞧,好好一大男人,偏偏做出这么一副羞赧的表情,真叫人不齿。
谢书心里愤愤,眼神如刀‘唰唰’地往外刺。
裴钰清多敏锐的人,瞬间正了神色,不敢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
成婚二十余年,郑氏对枕边人了解极深,知道他这会儿正恼自个儿姑娘女大不中留呢。
她何尝没有这种心思,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只要女儿喜欢,婚后幸福就行。
这么想着,郑氏朝女儿招手,“晚晚来。”
她抬手理了理女儿汗湿的鬓发,给额间冒了层薄汗的姑娘打着团扇,柔声道:“你可知为娘唤你来,所为何事?”
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眸子落在一旁端坐着的青年身上,笑意盈盈道:“知道啊。”
裴钰清同她目光对视上的一瞬,就别开脸,藏于袖中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缓缓蜷曲。
只要她点头……
只要她点头,他们的亲事……
听着女儿娇俏甜音,谢书重重的冷哼了声,“他上门提亲之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先商量好了,昨日你不是去了农庄,什么时候商量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谢晚凝心虚的眨眨眼。
她不擅长对爹娘撒谎,闻言略微顿了顿,干巴巴道:“在农庄正好碰上了,就商量了一下。”
把婚姻大事,说的这般无足轻重。
这回不止谢书这老父亲不满,就连裴钰清都有些小小的不开心了。
郑氏抬起团扇敲了下女儿的额头,“好好说话。”
她没有追究女儿同外男是不是私定终身,再谈婚嫁,只是直言发问:“裴世子有意迎娶你为世子妃,你意下如何?”
偌大的厅堂内不自觉安静下来。
气氛莫名有些紧张,尤其是裴钰清。
明明两人昨夜已经商量好了,可他还是很没底气,一颗心似被人用大力攥紧,连呼吸都屏住。
谢晚凝眨了眨眼,缓缓收敛神色,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郑重点头:“我嫁。”
两个字轻柔坚定。
裴钰清几乎要陷进肉里的手指微松,眼眸中地亮光,熠熠生辉。
顾不得一旁还有两个长辈,目光堪称唐突的看着那个姑娘,再无方才进退有度,端方有礼之态。
谢书再度黑了脸,顾不上当事人就在场,开口诋毁道:“他年长这么多,你瞧上他什么了?”
谢晚凝默了默,道:“他长得好看。”
谢书一噎,偏偏这个他反驳不了一点,想了想,又咬着牙道:“他还患有心疾,不可大悲大喜,不可操劳多虑。”
谢晚凝弱弱的看了眼铁青着脸的父亲,小心道:“但他长得真的好看。”
谢书:“……”
他手指抖啊抖,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就图他好看?他今年二十有七了,还能好看的了几年?”
裴钰清:“……”
谢晚凝也有些不高兴,她轻轻拍开父亲的手:“不操心的人不容易老,您看他瞧着哪里像二十七的样子,再说了,我什么也不缺,找未来郎君不图对方好看图什么?”
她生在蜜罐子里,打小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求,找夫君当然得让自己满意啊。
之前那么喜欢陆子宴,除了青梅竹马多年感情外,还有一部分愿意也是因为他那张随着长大,愈发冷峻逼人的脸吧。
她语气认真:“成婚以后就要朝夕相对,就看着他这张脸,女儿每餐能多吃一碗饭。”
换个长得丑的,她都不忍直视,就是再年轻,再康健,再专一深情,她也没办法逼着接受。
谢书猛地拍了下桌子,“荒唐!”
“你这是肤浅!”
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娇娇爱女竟然是如此执着于皮相的人。
这些年总是拿着热脸去贴陆家那小子,难道就是看中那张脸?
郎君气白了脸,一旁的郑氏却忍俊不禁的掩唇笑了起来,没好气的瞥了女儿一眼,道:“确定了?这次还改主意吗?”ωωω.χΙυΜЬ.Cǒm
谢晚凝颔首:“确定了。”
“那好,”郑氏视线一转,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青年,笑道:“这桩亲事谢家应下了,贤侄可选个日子上门提亲。”
裴钰清站起身,恭敬道好。
郑氏抬手,“坐吧,无需如此多礼。”
许是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顺眼。
谢晚凝一番话把老父亲气的七窍生烟,但作为老母亲,郑氏却颇为认同。
她家姑娘要钱财有钱财,要样貌有样貌,虽然退了亲,那也不打紧,依旧百家争娶的贵女。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女儿不成婚,专门豢养几位贴心男宠过日子郑氏都赞成。
反正她不求女儿攀高枝,嫁入高门大户为谢家结一门姻亲,只愿女儿一生顺遂,事事如意。
现在既然决定要嫁人,不图钱财,不图权势,那总得图一样吧?
放眼京城,这位裴世子的模样已是拔尖中的拔尖,她闺女真是好眼光。
这般想着,更是满意,郑氏又道:“我家晚晚同武原侯府退亲一事,在京中流传的风波极大,你此番前来,端阳长公主可知晓?”
“婚姻大事,未禀明双亲,如何敢登门拜访,”裴钰清将细节认真答了,又道:“他们只盼我早日成婚,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二位成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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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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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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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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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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