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泡沫碗上套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被褐色汤汁浸润的米线,上面还会撒上肉粉色的火腿丁和绿色的葱花,还有被炸过的脆脆的花生米,跟阿姨说几句好话,就可以让她多夹一筷子的榨菜。
她每次上学都会路过这个卖拌粉的小摊,看见小摊前围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看见他们端着那个泡沫碗吃得狼吞虎咽,空气中都浮动着那股香辣诱人的气味。
可是那一碗拌粉就要三块钱啊!
而于盼儿每天的早餐钱就只有两块钱。
这两块钱不能随便花。
于盼已经做好了规划。
五毛钱去买大馒头当早餐吃。
要去菜市场的那家早餐店,那家店的馒头最大,也最有饱腹感。
一块钱要存进借书卡里。
于盼儿所居住的小镇有一家图书借阅室,办一张借书卡,在卡里存钱,三分钱可以借一本杂志,五分钱可以借一本书,但总价不能超过三十六元。xǐυmь.℃òm
剩下五毛钱要存起来,可以留着买笔芯和本子,或者给朋友买生日礼物。
吃一次拌粉的话,就借不了书了。
于盼儿不敢跟父母多要钱。
跟父母要钱,会让她有一种罪恶感和自厌感。
“你当这些钱是大风卷过来的吗?这些钱都是我和你爸辛苦工作挣来的,一点也不体谅我和你爸,老是要钱要钱的,学校又不是不会发营养餐。”
“营养餐要十点钟做完操才发,”于盼儿攥着借书卡,小声反驳。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浸泡在温水里:“我饿。”
“这不是给了你两块钱!吃包子馒头还会吃不饱啊?想吃粉?我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都不卫生,不健康。你也是有蠢,不知道多拿点营养餐回家……”妈妈继续数落着。
于盼儿不说话。
她的营养餐要留给刘招娣,刘招娣可没有早餐钱。刘招娣是住校生,需要留着这些饼干和牛奶当第二天的早餐和晚餐。
刘招娣还很羡慕她有这两元钱买早餐。
想到刘招娣,于盼儿因为这两元钱对父母生出了感恩和愧疚。
她想,她要好好读书,以后要报答好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
到了母亲节那天,于盼儿很大手笔地在精品店买了一个十一块钱的眼罩。
她之前总是听妈妈抱怨,说睡觉的时候总感觉眼睛不舒服。
把眼罩带回去的那一路,她都在幻想和期待妈妈收到礼物后的反应。
会不会跟作文书上写的一样给自己一个拥抱?
会不会感动地流泪?
会不会夸她?
……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妈妈只是瞥了一眼那个眼罩,就把它扔在了床头柜上:“尽买这些没用的。去折豆角,今晚吃豆角。”
于盼儿有点失落,离开父母房间之前看了那个眼罩一眼。
过了几天,月考试卷发下来了,要父母签名。
于盼儿拿着试卷去妈妈房间里让她签名,又看了一眼床头柜。
那个眼罩不见了。
她想,或许是妈妈舍不得用,自己放起来了。
再一次见到那个眼罩,却是在一年后。
家里要搞大扫除,于盼儿为了清扫好床底,把父母睡的床用力挪开了一点。
她趴下腰,用扫帚往里扫,就扫出了一堆垃圾。
弟弟的一只拖鞋,爸爸没洗的袜子,妈妈的口红壳……还有那个连包装袋都没有被拆开的眼罩。
透明的包装袋已经落上了不少灰尘,还有长长的发丝缠绕上去了。
她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个混在一堆垃圾里的灰扑扑的眼罩,一动也不动,好像被女巫施展了停顿魔法。
她想捡起那个眼罩,但她发现自己却弯不下那个腰。
“杵着干嘛呢?还不快扫。”
她的小腿被妈妈踢了一脚,这好像解除了她身上的某种封印,让她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使用权。
妈妈嫌弃她动作慢,夺走了她手上的扫帚,将那一堆垃圾扫进垃圾铲里,再将垃圾铲的垃圾倒入黑色的垃圾袋。
她看不到那个灰扑扑的眼罩了。
“喏,去丢垃圾。”
“好。”
她接过了装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准备下楼扔垃圾。
玄关处的柜子上摆着她和弟弟明天的早餐钱。
读初中的她两块钱,读小学的弟弟六块。
五块钱的钞票,上面还压着一块钱的硬币。
于盼儿突然觉得这块硬币在玄关处的灯光下有些晃眼。
“妈,为什么弟弟早餐钱是六块?”
她在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
“男孩子吃得多啊!”很理所当然的语气,“现在早餐都涨价了,连馒头要一块钱一个了!”
“哦。”
于盼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该问早餐涨价了而她的早餐钱为什么还跟之前一样吗?
她该问为什么要丢掉自己攒了那么久的钱才买的礼物吗?
……
有必要问吗?
这能改变了什么?
她又不是没有问过,得到的都是“你是姐姐,你要懂事”的回复。
“姐姐”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咒语。
她是姐姐,她就要必须懂事。
懂事就是要在父母忙着工作的时候带好弟弟;懂事就是要跪在地板上被弟弟当狗骑;懂事就是要在放学后做好扫地洗碗洗衣服;懂事就是要在弟弟不想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到处跑,哄着他吃饭;懂事就是知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又要学会省钱;懂事就是当弟弟用地上石头砸她的时候,她只能躲,不能还手……
她的眼睛酸涩得厉害,胸口也闷闷的。
她拎着垃圾袋,关上了门的瞬间看到了看电视的弟弟,看到了用毛线针给弟弟编织毛线衣的妈妈,看到了玩手机的爸爸。
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无比温馨,无比和谐。
于盼儿握紧了门把手,不锈钢的门把手在这冬夜里有种冰冷的触感,这种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开始沿着血管快速蔓延至全身。
她关上了门,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楼道安装的是声控灯,平时跺跺脚就会亮起的灯,她跺脚了几次都没有亮起来。
她右手拎着垃圾,左手摸上了墙壁,又跺了几次脚,声控灯还是没有亮。
她干燥的脸庞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潮湿。
于盼儿叫了几声,声控灯依旧没有亮。
眼睛有些不舒服,她用左手去揉眼睛,但左手蹭到了墙壁上的白灰,越揉越不舒服。
她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大声哭了出来。
许久不应的声控灯终于亮了,柔和的黄色灯光将狼狈不堪的她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拉出。她内心的负面情绪被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于盼儿想起了刘盼娣说过的话——“没有人会喜欢女孩子”。
那个时候的于盼儿看到了隔壁班的班花,并不认可刘盼娣说的话。
班花是家里的独生女,每天都是父母开车接她上下学,性格活泼开朗,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于盼儿看着很羡慕。
她也想这样被爱,也想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
可她真的得到了爱吗?
她的爱就像那个被积上灰尘的眼罩,无人在意,被人丢弃。
声控灯又暗了下去,她躲在无人的楼道里把她所遭受的所有委屈都哭了出来。
哭完好了,于盼儿的心情好多了。垃圾角的墙壁很老旧,上面还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生男生女都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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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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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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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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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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