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收割蒲草,并不立即把湿蒲草拉回村里,而是等割下的蒲草晾晒几天后再拉回去,所以割蒲草的人儿并不带车子。
黄河滩里这时陡然热闹了起来,无论大人儿小孩儿都在为生活忙碌着,为了生活,他们必须付出汗水和辛劳。
扁豆儿放的羊群以及路途远点儿的几个外村的几群羊儿,都赶进了青草茂盛的黄河滩。
放羊的人儿都知道,初秋的黄河滩的青草比夏天的黄河滩的青草虽然不那么鲜嫩,但有些青草已经结籽儿,羊儿吃了长膘,所以在这个季节黄河滩里的羊群比往日多了起来。
黄河滩种庄稼的地方是有归属的,没有种庄稼的荒地是没有归属的公地,就像公海一样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黄河滩里没有归属的公地也就不属于任何村庄,任何村庄的人儿和牲畜都可以来这里。这些放羊人儿年纪大的很少,大多是像扁豆儿一样的没有条件上学读书的穷少年,自然他们的教养和德性也就差了一些。虽然这些孩子大多都没有进过学堂不识字儿,但智商一点儿也不比上过学的孩子差。玩笑逗乐、调皮捣蛋的能力更胜于识字儿的少年,特别是这些放羊的孩子的生存能力和乐观心态,学堂里的孩子无论如何是没法儿比的。放羊的人儿中也有一个外村儿放羊的成年人儿,也难得知道他的年纪和姓名,看样子像是四十郎当岁儿,他的外号儿叫“老鞭”,“老鞭”的外号儿是来源于他放羊的那根大鞭。“老鞭”放羊的这根大鞭少说也有百十年的历史,是一根名副其实的老鞭。他爷爷的老爹在大清朝放羊就是用的这根大鞭,他爷爷放羊也是用的这根大鞭,他老爹依然用这根大鞭放羊,他在民国放羊照样儿用这根大鞭。这根大鞭经过了大清朝,经过了短命的中华帝国,现在是中华民国了,以后肯定还会出现新的朝代,不知这根放羊的大鞭还会在“老鞭”的家族中传递多少代人,也难得知道“老鞭”的后人以后是否还拿着这根大鞭放羊。“老鞭”家这根老古董大鞭像传家宝一样传了好几代人儿,“老鞭”把这根传家大鞭看得就像他家的血脉一样珍贵和重要,平时是不让人儿摸动的。有时人们看到“老鞭”在放羊的路上手里举着这根大鞭,就故意逗他“让俺看看摸摸你的大鞭与别人放羊的大鞭有啥不同”,“老鞭”往往连连摆手儿摇头。不用问“老鞭”的家庭是一个放羊世家,放羊世家自然有放羊世家的祖传放羊秘籍,啥秘籍人们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根老鞭鞭杆儿的末梢上系有一个铜铃,“老鞭”挥动鞭杆铃声响动,多不老实的羊儿听到都得十分听话,连凶猛的大公羊都得俯首听命,其中的奥妙无从知晓。所以“老鞭”放羊从未用鞭子抽打过羊儿,皮鞭是来对付恶狗野兽的。“老鞭”的羊群里有三头大公羊,他来去轮番骑着大公羊,大公羊就是他的坐骑,但“老鞭”不能用语言来指挥羊群,他是一辈子没说过半句话的哑巴。
放羊的少年们不时地甩着响鞭,互相叽叽喳喳说笑着,时不时地挑逗耍笑着哑巴“老鞭”,学着哑巴“老鞭”嘴里“呜呜啦啦”说话的样子,“老鞭”往往宽容地呵呵笑笑。少年们知道即便是骂“老鞭”几句,他是没法儿还口的。少年们要是向“老鞭”口出脏话把哑巴“老鞭”挑逗急了,“老鞭”甩起长鞭在空中“啪啪”爆响几声,吓得放羊的少年像兔子见到了猎人溜蹿好远。“老鞭”与放羊娃儿小扁豆儿很熟悉也很要好,扁豆儿从来不挑逗“老鞭”,更没向“老鞭”说过脏话,这是有点儿原因的。
扁豆儿一开始认识“老鞭”,是他们放羊在黄河滩里相遇见的,扁豆儿听人说过“老鞭”是哑巴但耳朵不聋。那天“老鞭”大睁两眼盯着扁豆儿,嘴里“呜呜啦啦”两手不断向扁豆儿比画着。
扁豆儿猜出哑巴“老鞭”可能是问他叫啥名字儿,就说道:“俺叫扁豆儿。”
“老鞭”听了笑笑,接着“老鞭”仍然“呜呜啦啦”两手比画着……扁豆儿猜想了一会儿,估计到“老鞭”可能是询问他的家庭情况。
扁豆儿就说道:“俺没有家……俺没爹没娘……就俺独个儿……俺从出生直到如今就没见过爹娘的面儿,听人说爹娘淹进黄河里了。”
“老鞭”听了一脸悲伤沉重,眼里涌上一层泪水不断叹息。
扁豆儿能看得出“老鞭”同情可怜他,他以后也就把“老鞭”当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知己,从此很敬重“老鞭”。“老鞭”到黄河滩放羊时不时地还给扁豆儿捎来点儿好吃的食物。有时“老鞭”憋得慌,想与人儿“说”几句话“聊聊”,扁豆儿就充当哑巴“老鞭”的翻译。
“老鞭”是哑巴,不会说话更不会唱歌儿,但这些放羊娃儿的嘴就闲不着了。
哑巴“老鞭”的嘴虽然说不出任何语言,但耳朵很喜欢收听别人的语言,特别很爱听放羊娃儿胡溜八唱,听得高兴还一个劲儿地鼓掌,嘴里发出“哇哇啦啦”别致的赞扬声,有时还兴奋地手舞足蹈一番。
放羊娃儿们能看得出哑巴“老鞭”颇为欣赏他们的胡吼乱唱,他们觉得“老鞭”虽然是个哑巴但总是个大人呀!有个大人欣赏他们自编自唱的歌曲,他们似乎内心里感到亢奋和骄傲。于是放羊娃儿们一个个显露出了词作家、作曲家、歌唱家的原始天赋。
放羊娃们这种原创的、天真童趣儿的、带着泥土草青味儿不加修饰的荒野歌曲,在豪华的女士先生、达官显贵正襟危坐的歌厅是很难听到的。即便是在弥漫着雄激素和雌激素、弥漫着雪茄和香水味道的贵族沙龙也很难听到。要是翻译介绍到幽默浪漫、绅士对燕子的尾巴颇感兴趣的国度,说不定得个什么金奖也难说。
于是,黄河滩里断断续续听到这些野性孩子怪声怪气唱歌儿的胡乱吆喝,只听到“啪”的一声鞭响,一个童稚响亮的歌声传来:
哎嗨……哎嗨……哎嗨哟……
夏天放羊美哟……就是蚊子乱咬腿呀!
冬天放羊最难受哇……寒风刮得鼻涕流。
羊儿饿了就吃草?……俺要饿了赶着羊群往家跑。
放羊忘记带雨衣呀……下起大雨淋得像只落水鸡。
哎呀嗨……咿呀吔……逮只蛐蛐装兜里。
回家换颗玻璃球儿……弹球儿专赢那个混蛋癞痢头。
这时又听到“啪”的一声鞭响,又传来胡唱乱吼、怪声怪气儿的声音:
哎呀嚎……公羊舔着母羊的屁股乱转圈儿嗨!
母羊是已经怀了小羊羔?。
还没吃饱肚子就耍臊……
挨上一鞭你这骚公羊就老实了。
嗨嗨嗨……青草丛里蚂蚱多呀!
龟孙儿蚂蚱乱蹦跳。
羊儿要是吃蚂蚱,
一定很快长肥膘。
不吼啦……不唱啦……
解开裤子拉泡尿……
这时在不远处又听到“啪”的一声鞭响,随着鞭响少年人儿特有的尖声脆气、悠悠扬扬的歌声传来:
蓝蜻蜓喜欢落在芦苇叶上吔,
白蝴蝶喜欢粘在喇叭花上哎,
蛐蛐喜欢钻胶泥缝儿呀,
蝈蝈喜欢在豆子棵里唱着孤独的歌儿。
老鹰爱抓离群鸟啊,
灰鹤尽叨露头鱼哟!
野兔爱吃野豆苗,
狐狸逮住黄鼬骚对骚。
放羊孩儿放屁没臭味儿,
放出屁来味道像青蒿。
整天听着羊儿咩咩叫,
整天闻着羊尿骚。
黄河滩里唱一曲哇!
伴着黄河浪滔滔。
黄河滩里吼几声哇!
休管像驴叫与狗叫。
“这个唱歌的像认识几个字儿……是哪个放羊小子唱的?”扁豆儿自言自语道,他伸长脖子向唱歌儿的地方望去……“喔……是他呀!是邻村的放羊小哥儿……听说这小哥儿上过几天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书钱不上了就放羊了。”
此时在小羊羔儿奶声奶气儿咩咩的叫声中,传来一阵儿悲腔悲调像骂人似的吼叫:
我日他老祖宗哇……
羊群不听俺的话,
把张大眼儿家的小白菜啃吃了。
张大眼儿扇了俺两耳光,
打得俺耳朵嗡嗡响。
俺忍着眼泪憋着气儿,
等俺长成大人拳头有了力,
再与张大眼儿算老账!
这时只听到一个放羊娃尖声说道:“蛐蛐儿呀……你应该给张大眼儿叫姨夫哇!他怎么会打你?”
“啥毬姨夫?!王八蛋!”挨打的叫做蛐蛐儿的放羊娃怒吼道,“只从俺娘死了,他就不认俺这门儿亲戚啦!”
这些放羊娃儿粗糙野性的歌声和吼叫,人们也很难弄清放羊娃儿的名字儿,放羊娃儿也很少有名字儿,大多是以粗俗的绰号代替姓名。有的放羊娃儿即便是长成了大人,甚至到了老年,人们称呼他的仍然是他原来的绰号。似乎在人们的习惯的认知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人儿,就不配有像样儿的名字儿。像样儿的、高雅的名字儿,只有财主、乡绅和有身份的人儿才理所当然地配有。当然,当牛做马奴隶般的穷苦人儿,尽管有好听的名字儿也不值一壶酒钱,也难改变穷苦辛劳的命运。况且,穷人似乎并不在意名字的好坏,孩子一出生他们就把孩子的名字儿涂上了一层肮脏,啥名字儿难听,啥名字儿丑陋就叫啥。
正在这时一个胡吼乱唱的放羊娃儿惊叫道:“救命啊!长虫……一条大毒长虫……”
“老鞭”听了举着大鞭急速地向喊叫的放羊娃儿跑去,扁豆儿和其他放羊孩子也一起跑了过去。
到了那个放羊娃儿的跟前,看到一条身上有黑白相间花纹儿的毒蛇,这条毒蛇比“老鞭”的鞭杆儿还长,像大人的手腕儿粗细,毒蛇昂着脑袋嘴里吐着信子,两只凶狠的眼睛正盯着那个放羊娃儿,似乎随时都有向放羊娃儿攻击的可能,那个放羊娃儿像被毒蛇定住了一样,两眼惊惧地看着毒蛇的脑袋,愣愣地站在那儿浑身抖擞着一动也不敢动。也许这个放羊娃儿以前听说过毒蛇袭击人的事情,千万不能逃跑,也许他是被吓得晕乎了忘记了逃跑,他要是逃跑毒蛇就毫不迟疑地追上去咬他一口,那他就没命了。芦根儿与其他放羊小子不敢近前,只有紧紧张张地望着毒蛇和小伙伴儿在对峙。
这条毒蛇是银环蛇,毒性很大,据说它的毒液能毒死一头大公牛。这种剧毒银环蛇生活在中原地带,在黄河滩这么大的银环蛇很少见。
“啪”的一声,哑巴“老鞭”举起大鞭,鞭稍凌厉地向毒蛇打去,不偏不斜正打在毒蛇的七寸上,毒蛇张嘴儿痉挛了几下死了。
哑巴“老鞭”掂起死蛇的脑袋,掰开死蛇的嘴巴,向放羊小子们晃了晃,只见毒蛇上颚长着两根尖尖带勾儿的毒牙,放羊孩儿们看了嘴里不断唏嘘“呀嗨……呀嗨……”的声音。“老鞭”向放羊娃儿们“呜呜啦啦”“讲”了一通,大家也没听懂他“讲”的意思,“老鞭”拽着死蛇走到黄河边把蛇扔到了黄河里。
放羊小子们不得不佩服“老鞭”的胆量和能耐,都对哑巴“老鞭”敬畏起来,以后这些调皮捣蛋的野性孩子,一定会在“老鞭”面前老实规矩一些。
放羊小子们虚惊一场过后都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他们胡吼乱唱的声音了。但是没停多大一会儿,他们放羊小子们又嘻嘻哈哈喧闹起来,好像没有发生过毒蛇的事情一样。
放羊娃们只有来到黄河滩里,来到青草和空气不会鄙视欺负他们的地方,他们无拘无束童真的天性才会尽情地显露出来。他们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压抑,但是贫穷和家庭的苦难,时刻在压抑着这些懵懂的少年,他们心里一定感觉得到。他们在黄河滩的胡吼乱唱,正是释放压抑的表现。www.xiumb.com
放羊娃儿们欢声笑语衬托得绿油油的黄河滩像快乐的天堂一般,雪白的羊群像撒在黄河滩上的珍珠儿,点缀得黄河滩像一幅美丽动人的风景画儿。
欢乐不拒绝贫穷,欢乐亦不拒绝卑贱,贫穷和卑贱的欢乐才珍贵得像金子一样。奴隶也有偶尔开心儿的时候,但奴隶的开心儿往往是奴隶主遭到了厄运或暴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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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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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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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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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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