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坐在破桌子旁,就着咸鸭蛋在小口儿地慢悠悠抿着小酒盅,好像生怕把酒喝完似的。
奶奶一边摸摸索索缝补衣服,一边在絮叨着:“这老头子整天离了酒就不中……大热天就着咸鸭蛋有啥喝的?”
“酒就是俺的魂儿哇!不喝酒魂儿就找不到啦!”老爷爷似醉非醉地嘟囔道,“一天不喝,俺这心里的痛苦悲伤就压不住呀!压不住就想发疯,就像傻子一样。”他耸动着光着脊梁的黑瘦肩膀,稀稀拉拉的白发像枯萎的干茅草散落在脑袋上,无神的眼窝深陷着像抹上了一层烧锅的草木灰。
据说老爷爷还认识一些字儿,在不疯不傻的时候说话文绉绉的,一旦疯傻起来与任何疯傻人儿一个样子。所不同的是他疯傻起来不打人更不杀人,只是胡吼乱骂大声哭叫,吼叫老天爷骂打仗的队伍,哭叫世道不公命运诡异。虽然如今他腰弓背驼,但从他一身瘦骨架上还能模模糊糊看出他壮年时挺拔的身姿。生活,不幸的生活……命运,不幸的命运……把他本来挺直的腰脊骨压弯了。
据说世界上弓腰驼背的人中国最多,据说中国人在清朝以前弓腰驼背的人儿并不比外国人多,据说有很多中国人是从清朝以后才逐渐弓腰驼背的,到了民国弓腰驼背的人群还是没有减少。难道是中国人的脊梁骨脆弱绵软?还是中国人与外国人的遗传基因有差别?这真是“道,可道,非常道。”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玄妙之道哇。
“喝吧喝吧!”老奶奶也嘟囔道,“喝酒总比发疯犯傻强……要是鸭蛋都被你换酒喝了,我们就没钱买米面油盐了。”
“这……这……这俺咋会不清楚?!俺又不是没长脑袋。”老爷爷皱着眉头,脸上像老树皮一样的皱纹不断蠕动着,“俺不敢多喝,一小盅儿俺分三口喝,省着哩。”
老奶奶失明的眼睛也难得看清老伴儿是用啥酒盅在喝酒,不过老奶奶听声音能听出来老伴儿是没有喝醉也没发疯犯傻。
这时麦芽儿高高兴兴蹦到屋里,“爷爷啊……您别就着咸鸭蛋喝酒了!一会儿就有肉吃啦!您就着肉喝酒吧。”
老爷爷停下酒盅眯缝着昏沉的老眼问道:“又死鸭子啦?”
“没死鸭子。”麦芽儿嬉笑道。
“没死鸭子哪来的肉哇?难道你在街上给爷爷割块儿肉来?”
“俺哪有钱给您割肉呀!”麦芽儿爽朗地说道,“是在南地捡了只死野兔。”
老爷爷一下激动地连忙搁下酒盅,立即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老人家向麦芽儿前后瞄了瞄,又走到院子里扫视了一圈儿,“咋没看到死兔哇!”说着“唉”地叹了一声,“让爷爷空喜一场……你可从来没哄过爷爷哇!爷爷这时可没犯傻。”
“俺不哄您!”麦芽儿咯咯失笑起来,“爷爷别急!一会儿放羊娃儿扁豆儿就把死兔掂过来了。”
老奶奶摸弄着正在缝补的破衣服洒笑道:“你这老头子像是八百年没吃过兔肉!死兔肉不会比死鸭肉好吃多少。”
正在这时,扁豆儿风风火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掂着死兔蹿进院来,进到院子就急喊“麦芽儿哩……兔子掂过来了。”
老爷爷听了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连三赶四慌忙接过扁豆儿手里的兔子,“嘿嘿嘿”傻笑起来,“吃兔肉!吃兔肉!兔肉就酒比鸭蛋中受。”
“扁豆儿把死兔子掂过来了。”麦芽儿向老奶奶说道。
“这日头儿太毒啦!”扁豆儿抹拉着脸上的汗珠儿咋呼道,“晒得俺头皮发麻,渴得俺喉咙冒烟儿。”
麦芽儿在门口井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递给扁豆儿,“喝吧喝吧……喝了喉咙就不冒烟儿了。”
扁豆儿双手接过水瓢,捧着迫不及待地“吱吱吱”一口气儿把一大瓢水喝光,拨拉着流到脖子和胸膛上的水珠儿“哈哈”惬意地笑了起来,“真解渴!真痛快!”
“是小扁豆儿吗?”老奶奶仰脸挤吧着一双盲眼高兴地问道,“听声音小扁豆儿长成大扁豆儿了。”
“俺是扁豆儿……老奶奶!”扁豆儿兴奋地大声说道,“俺好长时间没来您家了,比小时候到处摸着家门儿混饭吃长高了一些。”
麦芽儿从爷爷手中夺过兔子,“爷爷您歇着吧,兔肉做熟给您端过来就是了。”
麦芽儿向扁豆儿说道:“你会剥兔皮吗?”
“剥兔皮咋不会?”扁豆儿雄气地说道,“俺会剥羊皮就会剥兔皮!剥羊皮和剥兔皮都一样。”
麦芽儿在靠墙根儿做饭的地锅里加上水放上盐,把炉灶填上柴草烧起火来,扁豆儿手里拿着菜刀在剥皮开膛兔子。
“孩子哇……”老奶奶在屋里向院子里的麦芽儿和扁豆儿喊道,“兔子肚里的兔肝儿可别扔掉!用线绳拴着挂在窗棂上,晾干能治疗小孩儿上火烂眼圈儿。”
“好的,俺知道啦。”扁豆儿应声道,说着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兔肝儿还有这种作用。”
“老头子呀……”老奶奶在屋里手上缝着衣服嘴上唠叨着,“前两天你发疯犯傻,把麦芽儿娇滴滴在门口旁边养的一盆鸡冠花儿踢碎啦……麦芽儿难受地偷偷哭了好大一会儿。”
“我咋不记得啦?!”老爷爷瞪眼眉头皱成了疙瘩,“你老婆子瞎着眼咋会看到?”
“我眼瞎耳朵可不聋!”老奶奶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儿,“麦芽儿可怜呀!一天到晚放鸭子还得伺候瞎奶奶傻爷爷。”
“人还养不活,还有闲心养花儿?!”老爷爷瞪眼有点儿想发火。
老奶奶低头叹了一口气儿,“不说啦……不说啦……你等着吃兔肉吧。”
扁豆儿把剥光皮的兔子除了兔肝儿把内脏扔掉,这孩子也懒得用水清洗,就马马虎虎就把兔子扔在了滚开的盐水锅里,没迟多大一会儿兔子就卤好了。
扁豆儿很懂礼貌地把冷凉的兔大腿递给老爷爷一只,又递给老奶奶一只。
老奶奶手里拿着兔腿儿颤颤巍巍向扁豆儿晃悠着,“奶奶喝几口汤尝尝味道就中了,兔大腿都给老爷爷下酒吃吧。”
老爷爷也不谦让,就着酒吃了两只兔大腿,傻笑着摇摇晃晃掂张破凉席拿把破扇子,躺在院子里的老楝树下呼扇着扇子哼起了悲哀的小曲儿,像是河南民间的曲剧哭丧调,断断续续哼了一会儿,呜咽着悲伤地抹起了眼泪,哀叹了几声就打起了呼噜。
剩下的碎肉和肉汤扁豆儿、麦芽儿和老奶奶分吃了。
“看着这么大的一只兔子煮熟没多少肉哇!”扁豆儿好像没吃饱嘟囔道。
“还没一只老鸭子的肉多。”麦芽儿也随着说道。
老奶奶呵呵笑了起来,“兔子身上的肉都在两条大腿上,除了两条兔大腿就没多少肉了,肉都叫你傻爷爷吃了。”
“孩子没吃饱吧?”老奶奶微笑着向扁豆儿说道,“咋着也不会吃饱!屋里馍篮里可能还有剩馍,你就凑合着填填肚子吧。”
扁豆儿也不客气,找到馍篮子拿着一个野菜窝窝头啃吧起来。边啃吧边嘟囔道:“您家的生活还没窑场好……俺在窑场还能吃到白馒头。”
老奶奶呵呵笑道:“窑场的活儿可不轻巧!窑场是保长家开的,他不让工匠们吃饱吃好谁给他干活呀?!他咋赚钱呀?!”
“老奶奶说的对!”扁豆儿嘴里嚼着窝窝头呜呜啦啦说道,“窑场和泥打胚、装窑出砖累得很呐!俺是干不了那种活儿,俺饿肚子要饭也不干窑场的活儿。”
老奶奶笑道:“你现在还小是干不了那种活儿,等你长成大人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为了养家糊口不想干也得干哇!”
扁豆儿迷瞪起眼睛说道:“俺要是以后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也不干窑场的活儿!俺还放羊。”
老奶奶哈哈笑了起来,“你小孩子放羊腿快,长大了没人会让你放羊……你也不会放一辈子羊啊!”
“不放羊那俺会干啥?”扁豆儿显得闷闷不乐,低头思考起来。
麦芽儿咯咯笑着逗趣道:“放鸭子!跟俺打工放鸭子!俺用鸭蛋给你付工钱。”
扁豆儿瞪眼道:“俺吃饭咋办?俺住在哪儿?”
老奶奶又是哈哈笑了起来,“麦芽儿故意逗你哩!别当真。”
老奶奶接着微笑着说道:“扁豆儿哇……你来奶奶跟前,让奶奶摸摸你。”
扁豆儿已经啃完了窝窝头,擦了擦嘴靠近老奶奶拉着老奶奶的一只手,“您摸吧。”
老奶奶从头摸到扁豆儿的脚面,“是比小时候长高了……没长胖……身上的肉还怪结实的!天热……赤着脊梁……裤子有几个洞……咋没穿鞋哇?”Χiυmъ.cοΜ
扁豆儿嘿嘿笑道:“俺赤脚惯啦!不爱穿鞋。”
“你不怕野地里蒺藜扎脚?”
“不怕!俺脚底板的老茧厚,蒺藜扎不透。”
老奶奶干巴巴的盲眼里像一下喷进了胡椒粉,失明的眼珠上蒙上了一层泪液,颤抖着手指默默地摸着扁豆儿汗津津的脸面。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儿,停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道:“扁豆儿哇……麦芽儿哇……你们听奶奶说……”
“我们听着哩。”扁豆儿、麦芽儿一起轻声说道。
“你俩都是苦命孩子……一个放鸭子、一个放羊……常听麦芽儿说起你扁豆儿,说你们互相照顾、互相帮助……扁豆儿照顾帮助麦芽儿多一些,你俩是好朋友,这很好!有好朋友总比没好朋友强哇!奶奶要嘱咐你们的是,你们还是小孩子,有时候互相间可不能犯傻哇!”
这时麦芽儿插嘴道:“我和扁豆儿都不傻,扁豆儿精着哩。”
“都不傻就好!唉……咋说好哩……”老奶奶想了想接着和风细雨地说道,“比如说……树上的桃子没长成熟的时候摘了吃着是苦涩的,不会有啥好味道,也糟蹋了一个桃子……等桃子长成熟,吃着味道就不一样啦!一定得等桃子长成熟再摘下吃……你俩听懂了吗?”
麦芽儿脸上飘过一抹红晕,羞答答地小声说道:“俺听懂了……您不用说,俺早就懂得。”
老奶奶认真温和地问道:“扁豆儿听懂了吗?”
“听懂啦!听懂啦!”扁豆儿不以为然不假思索地爽朗回答,“这还不好懂?傻子才摘生桃子吃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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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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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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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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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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