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携带的手中火光被雨滴浸入,时而发出噼啪轻响。
火把照明范围有限,闪电消失后,门内那青年的身形,便重又隐没在了门扉的阴影之中。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之后,众人心中已生惧意,但事已至此,进退无非都是死,于是,这场争斗并无一人后退。
而对于张从宣来说,面前场景早有预料。
就像是早已预定好的外卖上门,无惊无喜,露面签收就行。
让他比较烦恼的,反而是这提前到来的雨水。
之前,他故意掉血引发谣言、隐没幕后推波助澜,等局势已定,才将计划全盘托出。
虽然迫于木已成舟的现实,自家学生被迫同意了钓鱼方案,但肉眼可见的,他这次特别生气。
张从宣对此十分理解。
事后知情可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但想来对于当事人来说,无异于先斩后奏,逼迫就范。
完全是仗着百分百的认可度,他才会这样干,且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作为赔罪,这半个多月简直称得上乖巧居家,对族长命令言听计从。
让喝药喝药,让躺平躺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就当禁足惩罚了。
幸好,还能每天见到阿客过来,不至于无聊到只剩下睡觉发呆。
就现在能站在这守株待兔的任务,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要来。
就是现在血量还差点、没完全回满,万一多淋上一会,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
如此想着,张从宣攥紧九节锏,踏出门外,轻快地扫了阶下众人一眼。
“你们是并肩子上,还是排队过来?”
如此目中无人的嚣张架势,落在刀剑相向的众人眼中,自然分外可气。
没人出声,回答青年询问的,是一发出弦的飞矢。
以及数柄寒光闪烁的利刃。
人群晃动在墙上的影子,也飞快聚拢,随之冲向了一处。
……
另一边,张佑山被压着,跪倒在了少年族长面前。
衣衫拔除、四肢反绑的姿态,宛如伸头待宰的牛羊,就连口腔也被仔细搜查过,以保证让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机会与能力。
“你小子,若是爱惜自己一些,何至于走到今天……”
对此下场,动手逮捕、并亲手把人带上来的张崇既是痛心,也是不解,退下时,忍不住丢下了一声叹息。
“其他人属于前二长老的亲族,多有受他庇佑照拂,动手有情可原,但明知前二长老当年也只是把你们当小卒驱使,这恩情真值得念吗?”
然而,闻声,地上原本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
“张崇,你问我为何难忘旧恩?”
费力挣了下,让脖子得以小幅活动,他无声扫视一圈上首围坐的几位长老,以及新上任的少年族长,摇头吸了口气。
“没错,二长老视我等如蝼蚁……”
下一句,却陡然昂首冷笑:“可若非二长老,我们这些孤儿早在小时候,可能就已被采血至死;少年时,会被上位者驱使劳累至死……有几个能活得到放野呢?”
意犹未尽,紧接着,他将目光对准了那位落座中央的小族长,却是莫名语带嘲讽。
“族长,您那位老师,当年也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他曾经如何任劳任怨好用能干,又是如何落下那么一身毛病……想来,您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张起灵眉眼微动。
没在意几位长老的神情与反应,他看着下方的年轻人,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知道……下巴压着冰凉地面,张佑山蓦地翘起嘴角。
哪怕呼吸气流卷起地面尘埃,呛得他咳嗽起来,也照旧笑意不停,意味深长反问出声:“族长啊,你上任未久,怎么就敢说自己都知道呢?”
此言堪称不敬,三长老张隆出捏住座椅,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现在尽管嘴硬,待会,就由我来教你说话。”
“……一时庇佑,难道就抵得过养育之恩?”大长老咳嗽了一声,语调愈发沧桑,“他张瑞空在你们身上所使所用,也是族中资源,无论如何,你不该妄图毒害族长!”
五长老难得在此场合沉默,四长老则一如既往冷眼旁观。
一时间,室内竟只剩下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呛咳笑声。
沉吟片刻,张起灵按桌起身,离开座位,独自走向了被缚于地上的年轻人,垂眸间,语气淡然而沉稳。
“如果有什么应该知道,我会弄清楚,”他专注盯着年轻人,嗓音放轻了些,“或者,你愿意告知?”
张佑山没有回避,直直打量着面前的小族长。
少年有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眸,神情认真,即使年纪尚轻,但平缓的声调中,似乎已经具备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以来,就是这双眼睛,在每年祭祖时注视着所有族人来来往往,身形也一年年从幼稚变为青涩。
以后,还会继续长大成年,继续注视着后来人。
……真幸福啊,那些人。
想想,在这个世界上,你从知事起,早早就清楚,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人——这种安心感是无与伦比的!
自然而然的,他就变成了你在这世上最特殊、最亲近的人。
你死即归他,生便也由他,只盼着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刹,看到的会是他淡然的面庞,这样,便足以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终此一生。
这种情感,甚至让血缘都可以无关紧要!
而那些人的幸运之处在于,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在这种幸福感中长久浸泡。
张从宣比那更甚,族长似乎同样将他视作亲近之人,明晃晃流露偏爱。
想想就足以令任何张家人嫉妒到发狂了!
有这样的幸运在身,也难怪,当年行走在死亡与阴物之间、全无生气犹如无心的人,如今居然能枯木逢春一般有了人样。
唯独……这样的幸运,此生与自己无望了。
“族长,”他摇着头,浑不在意下颌在地面摩擦出血色,面色凄然的同时,眼眶渐渐湿润了,“族长啊……要是您出现得更早些,十年、五年、三年……哪怕是一年……就好了。”
说着,失神片刻,他却忽然又抿唇笑了起来,这次的意味,却是单纯无害许多。
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生涩。
“如今倒也不晚,我会说的……族长,您既然去过泗州古城,想来知道那地下多少尸骨吧?呵呵,那可是大半的瑞字辈和隆字辈,都埋在下面了……”
“先族长当年记载,是失魂症发作而亡,实则您看到那具尸骨,就应该已经明白,那是死于刺杀!”
“从那之后,家族内乱已久……百年来麒麟血渐渐稀少,也是因为每过几年,就有人挑选具备血脉的适龄孤儿,送去泗州地下,采血并作为苦力……”
他眉宇再无忧愤,却是想要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语一吐为快般,语速越来越快,口齿始终清晰。
三长老紧紧捏住了座椅扶手,但望着少年族长专注倾听的模样,面色虽然阴沉,到底未曾开口制止。
大长老眉须微动,但想了想,只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长老对此恍若未闻,只悠然闲适地拂开了杯面一缕不起眼的茶沫,并眺望起外面夜色。
直到不远处门口响动停下,青年合拢门扉,穿过庭院翩然走回,他才终于眼前一亮,就欲抬手招人。
不过,比那更快的是张起灵。
原本还在蹲身低头倾听的少年,此刻恰到好处地站起身,朝着门外走了几步。
刚入厅中,见众人不约而同看着自己,张从宣愣了下,再看看站在最前的少年,极短的对视之后,他眨了下眼,利落就要半跪下去行礼:“见过族长,长老,任务完成,余下无一活口,尸首已经移交他人进行搜检。”
话音虽然落地,动作却半程就被扶住。
哎嘿,自家学生就是贴心默契。
他顺水推舟站住,余光瞥见地上的张佑山也费力扭头看来,嘴唇起皮,一副可怜模样,立刻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朝自家学生暗示了下。
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的有解渴茶水。
刚刚他虽然在外面动手,但里面的事情也通过大号窥屏了全程。
既然这人如此识相,开始哗啦放情报,这时候还是要怀柔一下的,小官毕竟年轻,估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作为老师,这种时候当然就应该贴心提醒。
而接收到暗示,张起灵也是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干脆利落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随后返身回来,却是没看地上的张佑山,径直把茶水递到了他面前。
张从宣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
不过,想想自己今天设定好的角色定位,他很快流露了然,双手接过茶杯。
今天,他要表现的就是族长手里的一把刀,听令行事,指哪打哪。
从令如流的,他几步上前,蹲下身,把茶水递到了地上的张佑山嘴边。
却不知为何,张佑山一时并没动作,反而仰头看着他,神色古怪。
张从宣不由微微挑眉。
“放心,茶水无毒。”
想了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回来,自己先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停了半分钟,这才将茶杯转开,换了个地方,重新递到对方嘴边。
这次,张佑山看看他,再看看身后,仍旧犹豫。
……哎,自家学生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没想到一片好心,居然被误解。
无奈之下,青年又添了一句解释。
“喝吧……族长是看你讲得口干,特意赐水。”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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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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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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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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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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