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些龇牙咧嘴的纨绔不同,他面色依旧沉静,瞧不出一丝异样。
福公公早在心里将谢宴辞骂了千百回,捧着茶守在一旁。见他吃完,赶忙递上茶水让谢弥漱口。
尚嵘垂着头等候,在膝盖几乎跪麻之时,谢弥终于开了口:“天谴之事终归只是传言,若因此便定了宴王的罪,是否过于草率?”
“臣并未让四殿下认罪!”尚嵘赶忙磕了个头:“而是如今人心惶惶,唯有让宴王在寺里沐浴佛法消弭孽障,方能安抚民心。”
“臣自知此举会开罪四殿下,待殿下回寺后臣自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殿下能为百姓、为大盛思虑几分!”
“臣有罪!但臣无悔!”
整个城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尚嵘粗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句:“求殿下回寺!”
原本熙熙攘攘的百姓陆陆续续有人跪下。一开始只有十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直至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俯下身冲着王府的马车磕头,嘴里高喊着:“求殿下回寺!”
傍晚寒风凛冽,将刚探出头的三角梅吹得凌乱不堪,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向好脾气的太子殿下终于沉下了脸,他神情冷冽,黑眸深处涌动着几分薄怒,居高临下地看着尚嵘:“大胆!”
尚嵘吓得缩了缩后颈,可望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里又增添了些勇气,缓缓伏跪在了地上:“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
声音整齐划一,见谢宴辞不露脸,他们竟开始逼迫起了太子。
听着外面的动静,谢宴辞脸上一直挂着的轻慢笑意终于消散。
他坐直了身子,合上了小几上的书册。
随着日头沉落,最后一丝橘黄的光从马车内消逝,将他凝成了一个暗影。
像是不满谢弥的优柔寡断,尚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犹如一张网越收越紧。
山雨欲来,姜稚在一旁胆战心惊。
昏暗的马车里,她摸索着向前伸出手,直至碰到了谢宴辞的脸。
像他以前对她做过的那样,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指尖触到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眼睫,最后在温热的唇瓣边停住。
姜稚察觉到他张开了嘴,接着手心被人轻轻亲了一下。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还想着欺负人,看来并未因尚嵘的话伤心难过。
姜稚稍稍放下心来,可耳边的声音实在吵得人头疼,她还是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吵得这般厉害,王爷不出去瞧瞧?”
“有何好看的,左右不过等着太子开口罢了。”
谢宴辞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只是不知今日之事又是谁的手笔,而他的那个好哥哥,又该如何抉择呢。
是继续保持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还是顾念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谢弥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未作回应,倒是一旁的福公公差点急得跳脚。
他咽了咽口水,抖着袖子擦掉头上的冷汗,对着谢弥轻声说道:“老奴知晓殿下不忍看四殿下受冤屈。可现今这么多人看着,若不早做决断,被有心之人闹到陛下跟前,最后受苦的还是四殿下。”
“只是去寺里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弥眉头微皱:“若真依了尚嵘,日后宴王该如何在京中立足。”
听到他依旧在为谢宴辞考虑,福公公“哎哟”一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竟是有些理解,皇后为何总是对太子恼怒了。
他一甩拂尘只能再劝:“奴才的好殿下,您怎也不想想,就算没有今日这事,宴王的名声何时好听过?”
“顶多十天半月的,旁人就忘了这事。”
“再者银麟卫还在四殿下的手中,谁还会那般没眼色故意去找他的不痛快不成——”
福公公的声音顿了一下,朝着尚嵘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惊疑不定。
这小子怕不只是找来那些纨绔虚张声势,竟是连太子都算计上了。
知道太子一心为民,也知道他最是心软。
原本一个只知混日子的废物现在竟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尚嵘的声音几近嘶哑,瞧着倒真为了满城的百姓殚精竭虑。
江心月自是也听到了城门的动静,却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姜稚已然到了无法忍受的边缘。
本在朝露寺担惊受怕多日,又差点死在朝露山。
在尚嵘再一次高喊着让谢宴辞离京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掀开了帘子:“诸位,山洪暴发本就是天灾,若非要牵强附会到王爷身上,那这世间的所有不幸岂非都能找到替罪羊?
“真要论起罪孽,那些随意污蔑他人之人,难道就没有罪过吗?”
她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力求让所有人都听见。
尚嵘被她气势所慑,一瞬间卡了壳。
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稚的身上。
然而,这时人群中突然一个头须皆白,做文人志士打扮的老头儿跳出来嚷道:“姑娘此言差矣。此等天灾,定有其因。宴王行事狠辣双手染血众人皆知,又在三年前与西瀛交战时做下万人坑的惨事。如今遭此天谴并非偶然,定是老天看他罪孽缠身,将他视为了不祥之物。”
姜稚只觉额角跳个不停,老头说的每个字都在自己神经上蹦跶。
遂冷笑一声,反唇相讥:“王爷在外调兵遣将护我大盛不是一朝一夕。战场之事本是瞬息万变,容槐道一战蛮人狡诈用我大盛子民性命相胁,王爷与众将士拼死突围,粮草短缺连那沿路的树皮都啃食了个干净。与西瀛犯下的罪孽相比,王爷所做之事不及他们万一。”m.χIùmЬ.CǒM
“他本就身份贵极,若不是为了让大盛子民免受铁骑践踏之苦,何苦去边关自讨苦吃,大可以安心做那闲散王爷就是。”
“小儿都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王爷难道不知?”
姜稚的目光缓缓扫过堵在马车前的人,讥诮至极:“自古都没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道理。现在觉得王爷杀孽过重了,下次再有敌来犯,那就把诸位送到阵前兵不血刃以理服人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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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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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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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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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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