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赠了一包茶,南元金还另装了一小包吩咐下人斟茶,打算当场就泡着喝。
藏一冬,香一春。今年是个寒年,凤凰山上更是要冷上一些,经历了霜冻的雪片茶有着清爽辛锐的花香,香气浓郁高昂,味道醇厚润泽。
有了雪片做引,南府气氛逐渐和缓了起来,总算是安安稳稳的用完了一顿团圆饭。也不知是白芷小夫人的劝话,还是南元金的雪片茶送的贴心,及至离席,南仲振再没提过南珍阁的事情。
南家人与其他家族不同,自从南夫人故去后,大家便没有聚在一块儿守岁的习惯了。
照旧,白芷夫人带着南元翎、南元宝回了自己院子,三人一道守岁,南仲振与南元金则是前后脚回了主院,可进了院子又分作两路。
听见身后人脚步一转,一声未吭又是往东边去了,南仲振不由顿住了身形。跟在后头的许福心中一叹,静静候在一旁。
及至脚步声远去遥不可闻,南仲振才轻声道:“许福,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似是在问许福,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可许福知道,此时老爷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故人已逝,论清对错又能如何?人还需活在当下,总是执拗于过去之事,绝非明智之举。
如此想着,南仲振略一振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
南府祠堂中,整整齐齐摆放着南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满屋幽黄的烛光摇摇曳曳,照的人心里些许犯怵。
此时已至深夜,又正值年节,侍奉的仆从皆得了大小假,相较于往日更是显得周遭冷清没什么人气。
南元金提着食盒入内。
茗山早知大公子的习惯,轻轻带上了祠堂的屋门,自己则手持一盏小灯笼守在门口。
“娘,孩儿来看您了。”
南元金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南夫人的牌位,将食盒里的东西在地上一字排开,有梅花酥、玉露团、藕丝糖等几种精致小点,娘亲喜甜食,他便多带了一些。
随意扯了一张蒲团席地而坐,南元金又取出酒壶,先给南夫人斟了一盏,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敬道:“娘,这是您最爱的榴花酒。”
敬过母亲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娘,父亲让孩儿做了南珍阁的少东家,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您,因为外祖家,孩儿不愿……”
“娘,我今年跑了几趟茶山,您知道吗,山里头可漂亮了,尤其今年还落了雪,若是您能看见就好了……”
“……不过没关系,我给您带来了。”
说着,南元金又取出一只小香炉,将雪片茶叶仔细碾碎,置于银托上,再点燃下方的火烛,不多时,凌然的花香伴随着温暖的木香渐渐散开,氤氲了满室。
“娘,话本子上说,世间男子皆薄情,您又何苦为此气恼……”
“娘,若是孩儿能见一见您就好了……”
……琇書網
南元翎声音逐渐低沉。
传闻娘亲在孕期发现通房婢女白芷有了身孕,心中气苦,与父亲大吵一架,动了胎气,导致孩子尚未足月便提前发动,生产时糟了大罪拼死将腹中孩儿生下,自己却油灯枯尽。
未免触景伤情,等过了丧期,高家便要离开岭南,临走前向南家要回了高竹卿的全部旧物,连一张画像都没留下。
南元金那时尚不知事,只觉得大人们之间气氛不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后来年长了些,南元金瞒着家里跑去了江南,见到了外祖一家,才知晓了当年旧事。外祖母带着他看了娘亲生前的画像,还将娘亲的手札交给了他,并告诉他:“孩儿,你娘并不后悔生下了你。”
手札里细致记录着娘的日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怀孕期间发生的趣事,诸如想吃梅子酪,偷偷喝了口榴花酒,字里行间皆是满心欢喜地期待腹中孩儿的诞生。
南元金反反复复将手札读了好几遍,大哭了一场。
若说不怨,那是假的。可怨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
这些年他查过,探过,找不到母亲被害的线索。十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情绪也被磨平了。只是南元金自己不想忘却。
白芷原是父亲的通房丫鬟,在府中一直谨小慎微,从未逾矩,即便父亲曾有意将她扶正,她亦是一句“愧对夫人”辞拒了。这几年虽操持着全府上下的大小事务,她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愿鸠占鹊巢。
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久,到最后词句不整,成了没头没尾的胡话。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子夜时刻已至,家家户户都聚在庭院里,拿出准备好的竹节放在火上爆成竿灰。
爆竹声中一岁除,一年又过去了。
南元金又坐了一会儿,将东西收拾好,提着盒子走出祠堂,茗山忙将空了的食盒接过,提着灯在前小心引路。
刚走几步,却见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南元金看清来人,有些惊讶:“元翎?你怎会在此?”
南元翎撇撇嘴,将抱着的裘衣往他手里一塞:“夜寒露重,娘让我过来给哥哥送件衣裳。”
“多谢。”南元金没推拒这一番好意,接过裘衣铺展开给自己披上,又取走茗山手中的灯盏,在前引着路:“劳你等了许久。”
南元翎摆摆手:“才来不久。”
府上人人都知道,大公子每年都是要和先夫人一块儿守岁的,南元翎方才到了,见房门紧闭,就等在了一边。
月色将两人一前一后并行的身影逐渐拉长,茗山和羽蝶不近不远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走了一会儿,南元翎忽然顿住了脚步,扭头问道:“大哥,你可是不愿意当南珍阁的少东家?”
“嗯。”南元翎问得直接,南元金也答得直白。
南元翎点点头,并不意外,大哥虽平日里装出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总是将父亲气个仰倒,可他们自小在一块儿长大,她知道他本非纨绔子弟,而是从某一日开始忽然变成这样的。现下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才更像真实的他。
“我若是要争这份家业,大哥可会心中不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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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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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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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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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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