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地上莫名生出一团白茫茫的大雾。大雾将我们整个南沟村淹没,雾里有百鬼穿行。
我爹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驱鬼师,他知道一鬼索一命,百鬼噬空城的厉害,所以顾不得马上就要临盆的我娘,就去帮全村人驱鬼了。
这次驱鬼,我爹走了三天三夜,我娘难产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我爹浑身是血的回来了,我娘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我。
天降娇儿,本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是我的爹娘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是个瞎子。
我天生双瞳带雾,黑眼珠像沉在白浆水里一样若隐若现。我从来不闭眼,哪怕睡觉也是睁着眼睛的。
我娘抱着双眼白惨惨的我,对着我爹又哭又闹:
“都怪你,要不是你雾里驱百鬼,能给我儿招来这样的灾祸吗?”
我爹不说话,只是从那以后他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做驱鬼师了。
我慢慢长大,也慢慢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我不爱说话,独来独往。不知道的人以为我除了瞎,还是个哑巴。
我娘看着我,天天愁的以泪洗面:
“这孩子,以后离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我娘担心的没错,一个不爱说话的瞎子,以后就是要饭恐怕都找不到人多的地方。
但是我不发愁,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我还有耳朵和鼻子。
我的耳朵能分辨出十米之外的动静是落叶还是老鼠,我的鼻子能在人满为患的集市上,嗅出每个人不同的气味。
最离奇的是,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的眼睛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些东西有虚有实,有大有小。它们冰凉,僵硬,不论男女都面目狰狞。
我知道,它们是鬼。
我对我爹说:
“爹,我要学驱鬼。”
我爹愣了:
“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
我指着一个飘在我眼前的红衣女鬼说:
“我能看见它们,但是我赶不走它们。”
我爹知道我说的是鬼,但是他没办法相信我能看见鬼。
我给我爹形容那些我见过的鬼:
“青面,獠牙,散发,赤足。有人形但是没人味,死的时间越长,鬼味越浓。”
我爹问我鬼味是什么样的,我说:
“是老屋里不知道倒塌了多少年的土堆下,埋了死老鼠的味道。”
我爹信了,但是他又叹了口气:
“山桥,不是所有的鬼都应该被驱。人有善恶,鬼也分好坏。有些鬼只是从你身边路过,你不用理它们。”
我说:
“爹,你和我娘总有一天要离开我,我得有个能养活自己的手艺,不然以后只能去讨饭。”
我这话说的很冰冷,但也很现实,连准备反对我的娘都闭了嘴。
终于,我爹翻出他那套已经落满了灰的驱鬼册书,开始教我怎么画符,怎么念咒,怎么开坛做法。
我目盲,对我来说最难的就是画符。但是我骨子里有驱鬼世家的记忆,那些横平竖直带拐弯的符文,我爹只手把手教我一遍,我就能记住。所有驱鬼册书上的咒语和开坛做法的步骤,我爹说一遍我就忘不了。
我学的很快,当天就在我爹面前画了一张符,驱走了一个翻墙进来的偷食鬼。
我爹惊呆了:
“我儿要是从小就跟我学,将来肯定比爹有出息。”
我像个正常人一样麻利地收拾起朱砂笔和黄裱纸,很冷静地对我爹说:
“爹,我现在学也不晚。”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爹学多久,我爹就出事了。
那天,集市上贴了一张告示,说皇宫里的贵妃娘娘蒋怜儿被鬼上身,要全国的驱鬼师进宫给娘娘驱鬼。
听说那蒋怜儿,每到凌晨两点,就披着白布唱大戏。
她先用女声戏腔唱一句:
“坐春闺只觉得光阴似箭,”
再用男声骂一句:
“我让你唱,我让你往死了唱。”
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却整出这般动静,不是鬼上身是什么?
蒋怜儿是镇国大将军蒋莽的妹妹,皇上忌惮大将军位高权重,不敢怠慢蒋怜儿,于是便下旨全国的驱鬼师给她驱鬼。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驱鬼师流水一样进了宫去,可蒋怜儿身上的鬼却怎么也驱不走。
皇上急了,诏书开始遍布全天下,这才有了我们小地方也张贴上了皇榜的奇事。
告示贴在我们集市上的第二天,村里的地痞张篓子就领着一群官差冲进我家,不由分说就要绑了我爹走。
我娘慌的摔倒在地,一边爬一边大喊官老爷饶命。
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面对官差,先服软总是没错的。
我娘拽住一个官差的裤脚,那官差抬腿就把我娘踹到了一边:
“给宫里的贵妃娘娘瞧病,是你们南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再碍手碍脚,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原来是宫里的那件事。
我爹也在集市上看了告示,他从官差手里挣扎着跪到地上:
“大老爷,小民就是个村野愚人,实在没有能力为贵妃娘娘解忧啊。”
张篓子从官差后面走出来,干瘦的脸像被刀子刮干净了肉一样可怖,表情比官差还凶神恶煞:
“放屁,你们南家几代都是捉鬼师,你敢说你没有能力?”
我爹把头在地上磕的邦邦响:
“大老爷,皇宫乃是正龙之居,是天下阳气最盛的地方。敢在那里兴风作浪的,都不是一般厉害的东西,小民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官差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一巴掌扇到我爹脸上:
“没本事给娘娘瞧病,就把脑袋拧下来给娘娘谢罪”。
张篓子指着我爹给官差回话:
“老爷,别听他胡说。这南家捉鬼最厉害的一招,叫做以身饲鬼。想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撞了鬼,要不是这老南头以身饲鬼了一回,哪里还有我和我娘的活路?”
我爹气的都要吐血了:
“张篓子,你还有脸说?当年我救了你和你娘两条人命,你就这样报答我?”
张篓子扯着和脸一样没有肉的干皮子嘴笑了:
“嘿嘿,我举荐你去皇宫里给贵妃娘娘驱鬼,就是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啊。只要你把娘娘瞧好了,将来有你享福的时候。”
我爹身子抖的筛糠一样:
“以身饲鬼一辈子只能一回,要是第二回还用,就会要了我的命啊。”
官差一脚踹到我爹的胸口上:
“你的命重要还是娘娘的命重要?救不了娘娘,你们全家都别想活命。”
就这样,我爹被带走了。
十天后,我爹又被送回来了。
他七窍流血,身子缩的没有原来的一半大,手心脚心各有一个贯穿的大洞。
我用手仔仔细细把我爹摸了一遍,他浑身的骨头都没了,筋也被抽了,皮肤下只有一滩血肉搅成的泥。
我娘抱着我爹的尸体,哭的几度晕死过去。我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干嚎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突然,我在我爹身上嗅到一丝不属于他的气味。
那是一丝阴气,是从我爹的嘴里出来的。m.χIùmЬ.CǒM
我摸索着抠开我爹的嘴,从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只有半个拇指大,虽然小小一块,却极寒极沉。
我只摸了一遍就知道,那是一块鬼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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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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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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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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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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