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工。”杨菀之有些欣慰,两人对上彼此的视线,有种默契的意会,“好像每次见你都不一样。”
“下官这起起落落,是都让杨大人看在眼里了。”吴诗雅笑得有些释怀。
涂司簿道:“没想到二位大人还是旧识,如此一来好办许多。正巧我还有旁的事要做,不如杨大人代为向各位同僚介绍一下?”
“……”杨菀之也刚和一众官员相识,但看着涂司簿略微为难的样子,许是真有要事,便应了下来,“这位是吴工,吴诗雅。四年前我与她在绵州曾一起参与过绵州府城水库的营造。”
言简意赅。
吴诗雅再次向诸位同僚行礼,诸位冬官也回礼。杨菀之问道:“你可见过窦大人了?”
“刚从窦大人那边过来,她说治水之事还得等武大人巡城回来。”吴诗雅回道。
武约不在,杨菀之和吴诗雅只能等。几个下属部门的冬官见过新的长官之后很快就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各司其职,杨菀之则招来两个冬官侍郎。这二人一个名叫左巍威,一个名叫苗凤仁。左巍威四十多岁,长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起来颇有几分严肃;苗凤仁三十出头,看着比杨菀之略大个三两岁,皮肤黝黑,留着一脸络腮胡,但鼻子圆圆的,倒是显得憨态可掬。
“我初来乍到,一直等着武大人未免浪费光阴,不如你们先同我说说如今杭州府有哪些在建造的营造。”杨菀之做了这么多年司空使,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起工作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回大人:城东在建万国商会会馆一所,由抱月茶社牵头,寻了营造司来建,预计明年四月完工,届时需要我们去查验;万松岭书院的堂馆年久失修,院长盖先生已经提了申请。”苗凤仁出言道。琇書網
如今辛周的书院分为公学和私塾,公学又分为府学、县学和村学,这些学院多半是由当地官署创办,也有被收编的私塾,有朝廷派人坐镇。万松岭书院就是杭州的府学。公学的营造、维护、修缮,都要由冬官一应负责。
杨菀之点了点头。
苗凤仁接着道:“城内金牛井自十日前陆续有百姓上报井水发苦,还有怪味,前日夏官去打捞了一番,排除有人投井,又寻了郎中去验毒,今日当有结果了。我们怀疑是下方的井壁漏损,让什么不干净的渗进去了。这些时日忙得团团转,还在想办法解决。”
“先将井口封起来,这些日子让他们去别的井打水。既然已经怀疑是井壁漏损,为何不速速去核查,要等那郎中的消息?”杨菀之拧眉,“今日即刻叫人带着补井的工具去,三日之内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是。”苗凤仁还摸不清这个新上司的脾气,倒是左巍威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
杨菀之又问:“还有别的吗?”
苗凤仁说时,她一直拿着纸笔在飞速地记录着,笔走龙蛇,吴诗雅探头看了一眼,杨菀之写在图纸上的字永远是工整的小楷,此时却是飞扬的行草,吴诗雅竟然有点看不懂。
“钱塘门外的沈家村,冲垮的村房已经陆续封顶,但司农卿考察过了,那一片的田全毁了,今年颗粒无收。此次倒灌,泥沙俱咸,再种冬麦应当也种不出来了,得养上好些年。”苗凤仁说着,自己也叹了一口气。
“重新垦荒呢?”
“唉……”苗凤仁摇了摇头,“杭州府本来田就少,原先西湖边许多农家围湖造田,后来因为先太傅一句话,窦大人命人都退耕还湖了。”
“退耕还湖是对的。”杨菀之看出来这个新下属的想法,解释道,“杭州城的用水如今都倚赖钱塘湖,江水更是无法灌溉农田,不能养好这一湖水,杭州城也就不存在了。水在杭州城比田更重要。没了田,我们可以种别的,种果树,种茶树,或者种菱角、芡实,通过买卖换取粮食。但如果没了水,就什么都没了。”
农田被毁确实是难事,但杨菀之在来路上已经听柳梓唐说过一些他的方针。他早听说杭州田少,不似扬州苏州一带都是广袤平原。
当时二人还在船上,柳梓唐望着两岸的群山道:“在绵州的这几年,我们也是靠山吃山,只是蜀道毕竟难走,所以绵州的经济更难发展。但杭州府不一样。杭州府虽然田少,但没有大山只有丘陵,又毗邻富裕的扬州府和苏州府;而且如今与西边的陆路商路备受阻碍,东边的海上商路自然备受重视,杭州府既然地处浙江入海之处,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与其在农业上死抓着那一亩三分田,不如鼓励杭州府的百姓多事商业,通过贸易换取粮食,或许比起盲目种田,更能让百姓足以温饱。”
来杭州虽然只有一天,但已经从诸多同僚的口中听到了杭州府的农业困境。扬州这样的地界,田野广袤,气候也正合适,自古就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但杭州山多,这样的山是不适合种稻子的,但种果树茶树却刚刚好。果树茶树虽然不能当饭吃,却可以换钱。只是辛周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手段让水果长期不腐烂,不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如此看来还是茶树的收益更高。
如今在两都,西湖龙井已经是茶叶中的奢侈品。而绿茶并不耐放,一年之内不能喝完茶叶就会变质,所以抱月茶社又研制出了将茶叶发酵之后再烘焙成红茶的工艺,杭州的九曲红梅虽不如龙井有名,在市场上也是中高档的货物。
和两位冬官侍郎一聊,很快就到了饭点儿。倒是不用柳梓唐操心,苗凤仁主动提醒杨菀之:“大人,那个,现在是吃饭的点儿,咱们要不等午休之后再谈?”
“也好,那就一道去吧。”杨菀之淡然开口,起身就向门外埋去,却没见到她身后的苗凤仁一脸便秘之色。
望着杨菀之的背影,苗凤仁对左巍威小声道:“坏了,据我观察,这一位是会在吃饭的时候和你聊工作的上司。官场的老鼠屎!”
左巍威却冲苗凤仁贱嗖嗖地一挑眉,随后出声道:“大人,内子今日给我做了便饭,我便不同大人去公厨了。”
苗凤仁立马呲牙咧嘴,对左巍威的行为表示十万分不屑,然后对杨菀之道:“那个,大人,我今天也自己带饭了……”
“看来咱们杭州府的俸禄不错啊,你们生活还挺好。”杨菀之是个心大的,点了点头,“那吴工,我们一起。”
毕竟在杨菀之看来,公厨的饭不要钱,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总归免费的饭就是最好的饭。
走出冬官署,正看见柳梓唐迎面走来,他和吴诗雅二人相见,明显都愣了一下,随后相互见礼。
“下官见过柳大人,没成想到了杭州府还能见到柳大人。”吴诗雅行礼。
柳梓唐道:“方才险些没认出吴工来,我也是很意外,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也是多亏了当年二位大人的提点。”吴诗雅脸上浮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苦笑,“下官也是因为当年没有听劝,吃了些苦头。好在如今已经熬过来了,都好了。”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自然地往公厨走去。
话头挑起,吴诗雅也憋了一肚子的故事,自然讲了出来:“……我和林伍和离之后,就去了洛阳。也是多亏了在绵州有过一些经验,我最初毛遂自荐时,洛阳的水利司不要我,我就只能寻了个书肆去做店员,也替人抄抄书、写写信。过了约莫两个月,正遇见了一个水利司的官员来寻一本书,店内没有,我家中却有。因此搭上了关系,虽然多了些波折,但总归是以工役的身份进去了。干了三年,慢慢地也混了个小小的掌事。或许是老天开眼,钱塘水患之事传到两都时,圣人正在洛阳探望老师,便顺道来了我们水利司。我其实早在听闻钱塘水患时便对海塘有所构想,当日便壮着胆子去求圣人过目。圣人一直没回应,直到她回了西京,我忽然接到了调令,这才与二位大人重逢了。”
“你从前在水利之事上便颇有见解,只是被家庭埋没了而已。当年你修水库的方案能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便足以证明你的能力。圣人素来任人唯贤,定是认可你的想法,才会让你来杭州的。”杨菀之轻笑。
此时三人刚在公厨打完菜。绵州笋子和芋头多且便宜,因此绵州的公厨每天不是笋子烧芋头就是芋头煨笋子,只不过绵州人口味重,吃起来倒也下饭;但杭州府的公厨口味清淡,今日是一碟炒青菜,一勺肉末烧豆腐,几只白水虾,再来二两米饭。三人坐下开吃,杨菀之拾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塞进嘴里,表情立马变得有些微妙。
口重的菜虽然吃不出很多食材本身的味道,却也能盖掉一些不好的味道。因此尽管绵州公厨的菜是文府尹叫人每日日落前去百姓手里收来的卖不掉的菜,没有多新鲜,但吃起来还是那么回事儿。杭州的公厨这青菜还带着一股子泥点子味道,吃起来总觉得有沙子没洗干净,那白水虾入口也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三人拧着眉吃完了灾难的一餐,柳梓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声问杨菀之:“你觉得,这虾,什么时候死的?”
“最迟也得是今天早上。”杨菀之吃完饭笑得很勉强,“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公厨里的人这么少,有不少同僚都自己带饭了呢。”
两人讲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被旁边一个矮胖官员听见了。那官员看着不过九品芝麻官,官服里透出的衣领也有点旧了,看着家境不是很充实。他哈哈笑了一声,很自来熟地接话道:“三位大人是新来的吧,咱这公厨里人少也是灾难,今天的白水虾没吃完,明天就能吃红烧虾咯!”
他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杨菀之三人站在那边凌乱:“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若这公厨真的这么干,我得去和窦大人说道说道。”柳梓唐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涂司簿早上说窦大人应该会和我们一起在公厨吃饭,窦大人呢?”杨菀之随口问了一嘴。
柳梓唐耸了耸肩:“我去了地官署后,窦大人过了一会儿带我调了账本,将这过去半年的开销都对了一遍,对到一半,涂司簿说新的虞曹到了,窦大人就走了。到饭点的时候,涂司簿和我说窦大人有急事又出去了,叫我来找你们吃饭。”
“感觉窦大人很忙的样子。”
“是啊。”
午饭太过难吃,吃完以后总觉得一天的工作都没动力了。中午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杨菀之回到冬官署的时候苗凤仁和左巍威在各自的房间里睡午觉。这冬官署的小院子只有一间厢房和一个大仓库,大仓库里分门别类地存着图纸、模型和一些建筑材料,厢房则被一条外廊串起三个房间,最大的那个是杨菀之的,另外两个小点的是苗凤仁和左巍威的。透过半开的窗,杨菀之瞥见左巍威甚至有一床铺盖,还在房间里打了一张小塌,卷着铺盖在闷头大睡。杨菀之这个司空使都没这么好待遇。直到下午上钟的钟声响起,这两位同僚才一骨碌爬起来,苗凤仁接着向杨菀之汇报工作,左巍威去安排金牛井的事情了。
直到散值,武约也没回来,说是今天有些麻烦事儿,可能要驻扎在城外。左巍威倒是回来取他的名牌了,顺便告知杨菀之金牛井的事情已经办完,是旁边的老树树根竟然顶开了井圈的石头缝长进了井里。杨菀之怀疑他一早就处理完了,但是在外面拖到了散值才回来,不由对这个下属有点犯起了头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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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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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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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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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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