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睦兵败自杀,平西王重回西北,而月槐岚争战半生也终于得了封赏,为“安王”。此封号一出,让月槐岚成了当朝第二个异姓王,地位更是在平西王之上!王爵的封号有一字二字之分,其中一字为尊,就如同当年的惠王在朝中地位卓绝,得了安王封号的月槐岚此后定是平步青云。
一时之间,朝中又是一片哗然。只是月槐岚的功勋是实在的,那些嚷嚷着说月槐岚打不赢黎承睦的老古板在实打实的战果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唯一让这些人能闭嘴的是安王的封号不可世袭——这其实也是为了给平西王一个交代。
而更遭朝臣反对的是,辛温平直接将月霜双提为了黔中道节度使,而剑南道司马使的位置则交由安王代行职责。这无形之中又加强了月家的权力。如今的月槐岚可以说站在了当年辛兆刚刚登基时李承牡的位置,此诏令一出,雪花片一样的奏折又飞到了辛温平桌上。
当然,窦派之人在朝中是麻绳一股,一致对外。辛温平更是开口道:“这王爵朕倒是觉得迟到了许多年,也是给月爱卿一个交代。这天下没有比让安王守着更让朕放心的事,朕相信她。嚷嚷着月爱卿难堪大任的是你们,说月爱卿权势过大会威胁朕的也是你们,朕看应当在这明堂前放个镜子,你们每日上朝前先来照照自己的良心,再同朕说话。”
一句话怼得一众老古板面红耳赤。
大乱初定,辛温平封赏功臣之后,也能着手处理一些别的琐事了,其中便包括了杨楚离的事情。最初杨楚离跟着辛温平做事,辛温平就答应过他有朝一日要为他恢复良籍。只是像焚琴这样自愿卖身的,主家松口了,便可以还良;但杨楚离是因为家人犯法,遭受连坐之责成了贱籍,除非翻案,否则几乎没有还良的可能。
杨楚离的家人犯得事儿其实是个小事儿,却因为得罪了不得了的人,最后变成了一口大大的黑锅,还成了上司洗白自己罪行的手段。按说这种罚重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不外乎该补偿的补偿,该重审的重审,该翻案的翻案。可是辛温平查到最后发现,杨楚离家里人得罪的那个不得了的人,是当年还没成广陵王的她亲亲老子辛兆。而当年借题发挥让人背黑锅洗白自己的上司也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翘翘的竺自珍。
辛温平也愁,总得给自家老子留一点点面子。当时查出这事儿的时候老头子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这人又那样记仇。终于等到辛兆死了,辛温平当然也不能忘记杨楚离的事情——当然,翻案的时候这口黑锅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竺自珍,毕竟他也算是债多不压身了。
杨楚离还了良籍,自然开心。他在抱月茶楼当掌柜的这些年也是赚了不少钱,也早有了心仪的姑娘,却迟迟不敢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外乎是因为那姑娘太过美好,可自己是贱籍中的最下等,若是那姑娘与自己成婚,也只能沦为贱籍。他自是不愿的。
而《新律》的改革也还在推进。
在何瑶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大朝上和一众老古板吵得不可开交之后,第二次修订的《新律》也在西北兵乱平定不久后再度颁布。双方退让退让再退让之后,商人被单独划出了贱籍,成为“商籍”,而所谓“良籍”也改称“平籍”,自太祖朝为寒门提供了无数向上台阶的科举大门也终于为商人之子打开。自上元元年辛温平入朝至今,经过了七年时间,终于让这一束阳光挤进了黑暗的山谷里,照亮了小小的一部分人。
辛温平当然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本该去年举行的乡试,因为战争和地动推迟了一年,而这一推迟,又刚好赶上了《新律》,倒是让同样身在洛阳的苏鸿雪看见了一丝希望。
崇德坊的苏家宅子里,苏老爷正在和夫人讲自己此去诸葛亮城一路上的事情,就听见正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大孙子又在玩闹,却见苏鸿雪穿着一身白衣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他扶在堂屋的门框上大喘了两口气,幞头都被跑歪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未开口,鼻子一酸,眼泪竟然在话之前先掉出来了。
只是这苏鸿雪眼中虽然落泪,脸上却满是笑,眼睛亮亮的:“爹!娘!”
苏老爷夫妻向来宠他。苏夫人哪里见得小儿子这样,连忙道:“不过是和爹爹出去走了一趟商路,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想念娘呢?”
“不,不是。”苏鸿雪连连摇头,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新律》开始施行了,我们不再是贱籍了!”xǐυmь.℃òm
“什么?!”苏老爷和夫人都站了起来。
苏老爷不可置信地问道:“幺儿,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比金子还真!”苏鸿雪连连点头,从怀里抽出今日刚拿到手的崭新的《新律·卷八》,正是写着除商人贱籍的那一卷。
苏老爷和夫人见儿子将那一页翻给他们看。
为了让辛周的新律不再是一篇废纸,让百姓们识字之后更懂得如何通过新律保护自己——当然,也因为王恩的姑丈家刚好是辛周最大的纸商——王恩直接大手一挥,新律一出,先印了一万份,每一份都盖了官印以保证是正版,以成本价投放到两都各大书肆供大家购买。而各个书馆里也会有免费可借阅的《新律》。苏鸿雪手上这份就是他去书肆抢到的。只见那白纸黑字写着:
“……行商者,为商籍;商籍以庸代赋,赋税之法以《税律》为准……其余权利,与平籍无异。商籍之子仍为商籍,可科举入仕。入仕,则为平籍……”
苏夫人当场喜极而泣,扑上来紧紧抱住苏鸿雪道:“幺儿,幺儿你……”
“娘!”苏鸿雪也不住地流着眼泪,“我终于可以科考了!”
九年来,苏鸿雪被所有人嘲笑是痴人说梦,唯一肯定他、支持他的好友望瞻,考中进士后也出去做官了,只有偶尔寄来的一两封书信还在鼓励着苏鸿雪继续读下去。他一介商人之子,再有才学又如何?即便书院的先生都说他刻苦,说他文章已是上佳,若是真能科举,定是榜上有名。可……他考不了。
那他的一切努力在旁人眼里都是疯癫。
他如今二十又三,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可他不愿成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心里始终含着一口气,那是一句当年在杨菀之面前说下的赤忱诺言:“我可以等!”
或许又如同望瞻在听完他内心的剖白之后的理解:“你在年少的时候遇见了此生最惊艳的人,所以从此以后旁人再也入不了你的眼了。偏生你这人又是个痴人,唉……唉。”
痴人、痴人。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他爹此行去诸葛亮城,本来他是不愿意去的。可自从辛温平大婚之后,他就失了神魂,时常觉得心口闷痛。寻了医生只道他是害相思病深,可他相思的那人如日月一般遥不可得。他爹再宠他,也见不得他日日在书院中沉闷下去,于是找先生请了假,强拉着他出了洛阳。先生也道他须得见见世面,也许文章会更上一层楼,苏鸿雪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他们本在诸葛亮城只待上一个月,却因为黔中道的战火耽搁了许久,昨日才回洛阳。回到洛阳时那人已成九五之尊。
他忘不掉辛温平,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也是驱使着他改变自己走出自卑的人。他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的人,他渴望她的垂青,他想要她的一句认可。哪怕不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那便做她的一世忠臣。执念驱动着他在一条不被任何人理解的路上越走越远。
他今日本是去书院同先生聊聊自己此去诸葛亮城一路所见诸多感悟,回家路上却正好见到一位女官在书市前的公告栏上贴公告。那公告上大致内容是:修订后的新律开始施行,凡登记在册的贱籍商户从今日起可携带户籍证明等一应材料前往各处地官署及下属官衙更换户籍……修订后的新律也在书肆有售。
苏鸿雪越读那公告越是激动,他当即拉着豆包去了书肆,眼疾手快地抢了一套新律翻了起来,两人翻了半天,终于在《卷八》翻到了有关户籍改革的信息。看到那句“可科举入仕”时,豆包激动得想要给他家少爷一个大抱抱。结果一转身,他家少爷直接丢了一锭银子给老板,抓着书一路往家狂奔。
豆包还是从前那个跟着少爷吃得身上缀着二两薄油的豆包,但少爷早就不是那个圆滚滚的少爷。苏鸿雪跑得实在快,虽说身上没功夫,同习武的是比不得,却把豆包溜得活像只岔了气的狗。苏鸿雪到家时,豆包正坐在抱月茶楼的屋檐下一边顺气一边哭,那眼泪一半是累的,一半也是为自家少爷高兴的。
而苏家宅子里,苏鸿雪母子已经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最初感动的眼泪过后,心中压抑了九年的委屈尽数翻了上来。苏鸿雪弯着腰将头埋在母亲的肩上,哽咽道:“娘,我居然等到了……”
还好,还好。他还年轻,没有让他等得太久。
苏老爷也激动得不行,他的大儿子当年因为家世无缘科举已是他心中大憾,后来小儿子竟也沉溺于此,他心中怎么没有纠结痛苦?这些年他有意拘着苏鸿雪也是无奈之举。
辛温平入朝后,她的身份自然不再是秘密,苏老爷也清楚了为什么当年杨菀之会拒绝和他们苏家的婚事。他自从杨菀之拒了和苏家的婚事之后,就几乎断了两家的私交,只是和抱月茶楼的钱东家还保持着商人间的合作。所以等到知晓辛温平身份以后,后悔也来不及。到底不如钱家有运气,攀上了这棵大树。
眼见着儿子越来越沉默,脸上也没有了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笑,苏老爷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从前觉得苏鸿雪因为辛温平开始读书是好事,现在倒是见着自己这个犟驴脾气的儿子因此钻牛角尖作茧自缚了。
这九年,苏家人都在经受着各自的煎熬。
而如今天光乍破,让他们有一种大梦终醒的感觉。
“今年的县试是不是这个月就可以报考了?”苏夫人问道。
“是,这周是最后的时限,这周报名结束,再过十日就开考了。”苏鸿雪道。
虽然他往年考不了,可他比谁都关注这些。往年看着儿子望着赶考学子羡慕的眼神,苏老爷和苏夫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照常理来说,县试会在每年二月考完,通过县试的人取得秀才资格,然后才能去参加乡试。乡试一般在八月举行,俗称秋闱。但今年情况特殊,因为关中战火未平,所有的考试都推迟了,已经推迟了一年的乡试又往后推了一个月。如此,倒是给了苏鸿雪这样的学子很大的机会。
苏鸿雪当然也意识到,今年的竞争,恐怕会空前激烈。
辛周这么大,不会只有他一个苏鸿雪。诸多因为家世无缘科举的学子都将涌入考场,等待着自己十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时刻。
但他还是要去!
苏夫人立马拍了苏老爷一巴掌,忙道:“那你还瓜兮兮地站在这里?快去拿了户籍到地官署换!晚了到时候排起大长队,耽误了幺儿,可得等三年!”
“对,对对对!”苏老爷也是猛地一个激灵,“还有那几个小的,也可以一起去考了!”
虽说如此,他对自己那几个孙子不太抱希望。因为大儿子觉得横竖考不了,所以只给几个孩子教了读书识字之后,就让他们学习点账之类的活计了。
苏老爷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心情很好地摇头晃脑起来,看着爹这么开心,苏鸿雪也破涕为笑。
苏夫人伸手擦了擦儿子的脸,恍然道:“幺儿,娘许久没见你笑这么开心了。”
苏鸿雪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他低头望着眼前鬓发已经发白的母亲,神色柔和:“娘,儿子一定不会辜负这九年的时间。从前他人笑我痴,此后他人再不能笑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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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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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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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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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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