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事儿柳梓唐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坐在地官大夫的位置上,总有人会想要他给行方便,送钱的有,送人的有,甚至送自己的也有。只是在大兴被他整过几回以后,还有这些心思的人都会避开他。没想到这一来剑南道就遇见这一出。
朱万全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什么方便要他这个绵州的肃政使行的?柳梓唐一想,就觉得此事严峻,定要找朱万全要个说法。
他本来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但转念一想,若自己大动干戈,非但不能知道朱万全的意图,还要打草惊蛇。如此想来,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见朱万全匆匆忙忙披着衣服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细眉燕眼的娘子,柳梓唐毫不客气地抓着那丫鬟往朱万全夫妇二人面前一推,问道:“朱大人府上的丫鬟,手脚似乎不太干净。”
那妇人立马上前拧着那丫鬟的耳朵道:“贱婢子,想男人想疯了!”
朱万全也连连赔罪:“大人,这丫鬟前些日子得罪了贱内,许是担心我们将她发卖,竟然想着爬床上位,真是不知廉耻!”
朱万全果然有说辞。
那丫鬟眼见着自己穿着肚兜被人拖了一路,脸也丢尽了,事情也没办成,刚要出言辩解,就听柳梓唐抢先道:“哦?本官还以为朱大人是想送个美人给本官,贿赂一下本官呢。”
朱万全冷汗涔涔:“下官哪敢,都是这婢子自作主张!”
柳梓唐脸上划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学着曾经因为贪污落马的同僚,暗示道:“你我都是官场同僚,若有困难,彼此帮助是应当的。本官不喜欢这种方式。”
朱万全了然地点了点头,向柳梓唐再三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柳梓唐回了客院,心里还是惴惴。他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杨七,只是杨菀之和焚琴二人已经睡下,两人都加强了些警惕。这会儿继续留在朱家客院,总觉得是留在狼窝里。但忽然要搬走,好像……经过今晚一事也合理?
第二日,一行四人借着要回头去寻工役小队的说辞离开了朱万全的府邸。离府时,杨菀之和柳梓唐二人也见到了朱万全的小儿子。五岁的孩子看着病殃殃的,很是没有精神,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朱万全拉着柳梓唐,悄悄往他怀里塞了一块金子:“柳大人,昨夜的事情实在对不住,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丢了这官帽,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柳梓唐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出了梓潼县,柳梓唐将怀里的那一块金子拿出来给杨菀之看:“他上有老下有小,丢了官帽就不能糊口,却能拿出这么一大块金子来贿赂我,你说,这是何意?”
“这金子是朝廷批的么?”杨菀之凑过去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东西,金子就是金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告状。
“不像。”柳梓唐将那一块金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朝廷批下来的金子都是有专门模具做出来的,上面有字。这金子形状、斤两都不对,明显是融了以后重铸的。”
“融了重铸?”
“是的。民间有些商人会屯素金的首饰,或者零散的金瓜子,融了以后重新铸成金块。这金块显然是重铸的。”柳梓唐翻看着手里的金子,眸色一暗,“若是朝廷的灾银被朱万全融了重铸,查不出来也是正常。”
“朱万全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一定有帮手!”焚琴此时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亏她昨天还觉得自己兴许误会朱万全了呢!
目送着一行人出了梓潼县城,李兰忧心忡忡地望着四人的背影,问朱万全道:“相公,这柳大人会被收买吗?昨日他们去找姐夫,说要托姐夫的人去急信给剑阁的章大人,姐夫看了信件,是要找章大人调人来梓潼县对付咱们呢!”
朱万全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放心,他会对梓潼县的一切守口如瓶的。”
他也是听李兰的姐夫说,这柳梓唐和杨菀之二人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一个是公孙冰的弟子,另一个是皇太女的养姐!这样的人,他本想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最好是能收买一下,但没想到这柳梓唐根本不吃这一套。
昨夜柳梓唐既然能说出“贿赂”二字,就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但朱万全既然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他注定要走到黑。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不想再多一个人拿捏他,这两个京官,必须死。
此时杨菀之忧心的绵州府内,情况比她想得要乐观很多。早在半个月前,章楚山已经带着益州的夏官和冬官一起,合力修通了鹿头关往绵州的道路。秦黛和月无华、章晚方三人留守益州,章楚山则带着月霜双二人前来绵州坐镇。巴西郡的水迟迟不退,这些日子他们先将巴西郡的百姓都疏散至益州,在上游寻了一片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带着人去水边尽可能地打捞一些财物。
章断秋从剑阁传了信鸽过来,明言此次前来绵州赈灾的司空使和肃政使是杨菀之和柳梓唐二人,也将灾银之事一一告知。章楚山读信时也没避着巴西郡的人,现在的绵州司空使读完信以后破口大骂。这灾银在路上耽搁这么久,虽然绵州损失很大,但巴望着这点灾银,也算是有个盼头。现在倒好了,盼头没了,绵州司空使一下子泄了气。好在等到新的司空使过来,他就可以辞官回老家了。这司空使做得折寿,还不如回去做个教书先生。
“绵州到剑州的路,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月霜双是个急性子,听说灾银丢了,也上火得不行。
这灾银是在剑州丢的,难道是堵在了官道上?绵州到剑州的官道损毁确实严重,也是无奈。但章楚山总觉得内心不安。
“咱们人手不够……”绵州司空使愁容满面,眉毛拧在一起几乎要解不开了。
巴西郡之所以会被堰塞湖淹没,就是因为山崩直接阻断了河流,在河流上游形成了堰塞湖。堰塞湖形成在山间,因此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地动之后又连着下了暴雨,堰塞湖直接决口了,淹了郡城不说,官道什么的也全都淹了。如今绵州要再修官道,就是要从零开始重修一条,怎么能指望?
若是杨菀之几人能得到这边的消息,就知晓,如今从剑州到绵州,竟然只有梓江这条水路。只是如今通信困难,才步履维艰。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落在了章楚山的肩上。这是月家军用来传送情报的军鸽。章楚山一愣,拆下信鸽脚上的信件,竟然是一封军情。
“霜双,你留在绵州。”营帐之中,章楚山一脸厉色,向妹妹交代绵州的事项。
月霜双知道阿姊是收了那封军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连忙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黔中道司马使遣信求援,矩州反了。”章楚山沉声道,“我即刻调集兵力,去泸州。”
“熊昇忘了他爹是怎么死的吗,竟然还敢造反?”月霜双一拍桌子,怒喝道。
矩州的土司熊昇本是五陵王之子,自五陵王二十年前被月槐岚斩于马下,矩州一带尽数归顺,熊昇作为地方土司其实等同于新的五陵王。朝廷给了他很大的权力和自由,却也让月家军一直镇守剑南道和黔中道,威慑这些土司。
或许是看见江南道造反,原本就有野心的熊昇气势汹汹,集合了矩州周边几个土司、村寨,一拥而上,趁着夜色杀了守在周边的汉人守将,竟然向西北直逼剑南道的泸州!
“我总觉得有古怪。”章楚山在面前展开一张舆图,“泸州本就不是三苗的地盘,他们不打播州,却要渡过赤水河直逼泸州,不像是复国,倒像是要直取益州,报复我们月家。”
章楚山心思缜密,和单纯的月霜双不同,她是现在月家军的统帅,统帅就要懂战略。她隐约觉得熊昇造反背后有推手。
月霜双挠了挠头,一头蓬松的卷毛在头顶晃了晃:“阿姊,播州和泸州相邻,打播州和打泸州的区别很大吗?”
“播州自古是夜郎的地盘,至今仍是羁縻州,五陵蛮和三苗杂居此地,熊昇既然打着为五陵王复辟的旗号,不先收回原本的疆土,而是直接往受汉人直隶的泸州来?自矩州到播州一路没有天堑阻碍,但往泸州却要渡赤水河,如今西南还未出雨季,七月赤水河刚刚涨了大水,熊昇为何舍近求远、避易趋难?”章楚山提笔,在绵州和剑州之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绵州到剑州不通,金牛道毁。西有吐蕃,南有南诏,若熊昇占领泸州,可向东北直逼山南西道,届时月家军再想出蜀,只有西北的岐山道可走。也就是说,熊昇的目的可能根本不是复国,而是要将我们月家人扼死在剑南道。”
尽管月霜双听得头昏脑涨,但见阿姊神色认真,还是托着腮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听下去。若是哥哥在这里,或许两人还能讨论得有来有往,但偏偏在这里的人是她。章楚山见自己妹妹脑子都要冒蒸汽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打了个比方:“假如有一天,我们辛周被人蚕食,只剩下两都了,你想夺回故土,是会先向东收复河北道,还是向北打一下突厥?”
“那肯定是先收河北道哇!”月霜双道,“但若是我有实力,其实收完河北道,还能打一下突厥。”
“是这个道理。但熊昇为什么这么着急?”
“也许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月霜双的小脑瓜也在艰难地转动,“毕竟播州、珍州这几州,本就是羁縻州,即便不打,也会有他们的族人在其中内合?”
章楚山点了点头,托着脑袋满脸严肃地看着舆图,目光落在安西都护府。阿娘很早就说过要她提防李承牡,如果她是李承牡,如果是她要从安西都护府造反,一旦月家军被困在剑南道,便会长驱直入,铁蹄直逼大兴。所以,章楚山不能只保剑南道,她要给大兴留一步活棋,而这步活棋,从现在就要部署。
“章断秋不能离开剑门关,剑州那边,让无华和秦黛二人同去。给他们拨三万精兵,秘密前往剑州,见机行事。”章楚山当即部署道,“阿爹留守益州,我今夜立刻启程,去泸州拦截熊昇。我也会调三万兵力给你,一旦泸州失守,你即刻自梓州出剑南道,前往渝州与云翳汇合,给熊昇一个迎头痛击!”
月霜双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好的阿姊,我知道了。”
秦黛和月无华,一个有勇,一个有谋,他二人珠联璧合,这步活棋让月无华来走,一定不会走死。
部署完毕,章楚山当即点了几个得用的亲信,几人即刻快马前往泸州调兵。章楚山走了,这绵州的司空使竟然像是没了主心骨,哭丧着脸问月霜双:“章将军是不是觉得绵州没救了?我们绵州是不是没救了?”
月霜双不能和绵州的司空使说战事的问题,一来军情本就是机密,二来就他这焦虑的样子,月霜双真怕今天说了,当晚他就跳江寻死,只能安慰一番。听章楚山这么一说,月霜双也觉得这金牛道的重要了。月家军现在主要的兵力都屯在益州盆地,不能真的让人扼在这里。安抚好绵州的司空使,月霜双立马向司空使重提修官道一事。在月霜双的一再坚持下,绵州司空使还是带着工役,由夏官护卫着前去勘测了地形,重新制定了新的官道的走向。xiumb.com
而另一边,同样在思索官道怎么修的杨菀之一行人正坐在一处啃着早上备下来的干粮,杨菀之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抓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写写画画。杨七忽然耳朵一动。
“有一队人马从梓潼县方向来。”
她话音刚落,一支箭直直射向杨菀之面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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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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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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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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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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