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祭祀前前后后都是辛温平在劳碌操持,辛兆只在社日当天前往社稷坛,走了一遍流程之后,又觉得整个人都很没精神,头重脚轻,下午便早早回宫歇息。辛温平还要忙着准备今晚的宴会,养元殿那里,辛兆倚在龙榻上,闭目养神,一众后妃终于得了机会,纷纷前来养元殿看望圣人。
闻亭静原本想着借机告状,可若是只她一人还好,偏偏这后宫里的姐姐妹妹们今日全来了,竺英和云妃、乌雅几个位分高的左右围着辛兆,就连辛温若,都是云妃在抱着,她只能屈居人后。
从前在闻家也是这样,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压着一头、被挤在后面的人,要拼尽全力才能被人看见。
这些人真该死!闻亭静心中愤恨,直到辛兆摆了摆手,让她们全都退下,闻亭静也没能说上话。养元殿正在后宫和前朝的交界,一道宫墙将后宫和前朝隔了开来。一众妃子从养元殿的侧门出来时,正好,一众官员也从太极殿出来。ωωω.χΙυΜЬ.Cǒm
为首的是公孙冰和窦漪二人,跟在他们身后的,自然是柳梓唐和杨菀之。姚慎身也在,他如今正想方设法要讨好杨菀之呢。因为今日祭祀,竺英等几位位分高的妃子也参与,所以前朝和后宫之间的那扇门是开着的,隔着这扇宫门,两方人马相互对视了一眼。
窦漪、柳梓唐二人自然是非礼勿视,避开了目光,姚慎身却大胆地在一众妃子中间找自己的堂姐。可惜,即便是祭社稷,靖妃也没有回宫。公孙冰向竺英几人微微颔首,竺英回报以礼貌一笑,杨菀之则是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辛兆后宫的莺莺燕燕,在看到竺英时面色有些不愉地错开了视线。
她还记得在洛阳时候被这女子刁难,心有戚戚呢。
而闻亭静却是有些错愕,方才杨菀之已经和她对上了视线,却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向了别人。杨菀之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久别重逢该有的表情。闻亭静本来还有一瞬间期待,期待能在杨菀之脸上看见如那年静云观时柳梓唐脸上的错愕震惊,可什么都没有。
她们就好像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闻亭静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杨菀之把她忘了。
几位后妃停下脚步,小声议论了一番那些个官员。而公孙冰几人显然也在咬耳朵。
闻亭静反复打量杨菀之的脸,因为这道视线太过强烈,杨菀之还是对上了她的目光。她看见杨菀之脸上划过一丝迷茫,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看着她。闻亭静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真的忘了!
直到柳梓唐轻轻拉了拉杨菀之官服的衣袖,她看见杨菀之还是带着那淡淡的迷茫神色偏头和柳梓唐讲了两句话,两人之间似乎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亲密,好像和普通的同僚没有什么区别。公孙冰几人再次向竺英点头示意,之后离开。
闻亭静听见身边几个妃子道:“那冬官可不简单,原本就是齐光公主的养姐,这次雪灾跟着左司空一起,还要定一个《冬官律》出来,想来日后定是朝中炽手可热的新贵。”
“那可不是么,如今齐光公主势头这么大,和她有这等关系,定是顺风顺水。”
“但也奇怪,她既然是公主的养姐,怎的还只是个六品小官?”
“听说没上过几天学……”
在一众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中,闻亭静只觉得一阵烦躁。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怎么就忘了呢!
宫墙的另一边,杨菀之也觉得奇怪,方才柳梓唐莫名其妙地问她今日宴会可有准备礼服,她家里是没有的,再说,她一个前朝官员,穿官员朝服便是。她感觉柳梓唐刚刚的问话很刻意,好像是故意要和她聊点什么,但是自己也没想明白。
她方才总觉得那妃子中好像有一个穿着绿衣的一直在看她,只是这些日子她总是眼花,看不清东西,找了吴太医以后,吴太医冷嗤一声,对她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说她年纪轻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二十几岁就近视了。抓了几副药,吃了以后收效甚微。匡姮看她画图时越发佝偻,还总是眯眼睛,问她究竟怎么了,杨菀之说后匡姮很是新奇地非要扒着她的眼眶看她的眼珠子。
匡姮道:“四夷馆去年来过一个洋人,是从比波斯还远的罗马来的,他说他有个朋友是个医生,为了研究人体偷过墓地的尸体,说近视眼的眼珠锥ブ弥卸岽止πすΦ匚状和旁人不一样……”
“……”
希望那个朋友不是他本人。
杨菀之总是觉得自己是个不太会讲话的人,直到遇见了匡姮,真是一见如故、臭味相投。
不过杨菀之现在眼花不是很厉害,不至于影响工作,吴太医每天都要去家中抓她,给她做针灸,非要把她的近视治好不可。杨菀之问吴太医这个毛病能不能治好,吴太医只说目前没听说过有治愈的案例,但绝对不会把她治死。沦为试验品的杨菀之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匡姮也听说吴太医在给杨菀之针灸,但她坚信吴太医治不好。一老一少为此还吵了一架。
总之,杨菀之现在处于一个三米开外六亲不认的状态,方才只看见一群身着绫罗的莺莺燕燕,根据衣服华丽程度和身形辨别出了竺贵妃,其余的众人在她眼中都是面目模糊的一团。只是那绿衣女子的视线太过强烈,她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她的面目,只觉得模模糊糊的看着有点眼熟。但她与后妃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什么都想不出来。
柳梓唐心里也奇怪,虽然七年过去,但大家的容貌并没有变化太多,若是再见还是能认得的,杨菀之却像是完全不记得闻亭静这个人了。
也好。
杨菀之能活到现在,全凭她心大。若是换个爱计较的,她身上受的任何一件委屈都能把人压崩溃了。
柳梓唐看杨菀之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心里也放下了些。
晚上的宫宴,不过是对他们这些赈灾有功的官员进行表彰,辛温平也没做得很铺张,辛兆只是出面坐了一会儿,该赏的赏,该赐的赐,给辛温平和姚慎身的赐婚圣旨也下来了,婚期定在了明年。杨菀之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总觉得妹妹还小,结果一眨眼都要成亲了。望着姚慎身喜不自胜的模样,杨菀之也有些茫然。
因为官位相当,柳梓唐的座位就在她的旁边。这次赈灾,姚慎身升官了,柳梓唐也升官了——但他不再在地官署,要去雍州做司徒使了。虽然雍州离大兴不远,可望着身边的少女,柳梓唐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皇命难违,况且虽然外调了,可司徒使是正五品,比他如今高了整整一个品阶,众人都在恭喜他。柳梓唐心里说不上开心,只是看向还沉浸在妹妹就要成亲了的消息里的杨菀之。辛兆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就在竺英几人的陪伴下回养元殿了,留下这些臣子们吃吃喝喝,相互说些官场套话。
就在这时,杨菀之也转头看向了柳梓唐,四目相对时,杨菀之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恭喜一下柳梓唐,便举起了酒杯:“柳梓唐,恭喜你。”
柳梓唐苦笑,微微侧身,手上的茶杯凑到了杨菀之面前:“菀菀,也恭喜你。”
杨菀之这次没有升官,但是圣人赏了她不少东西,还给她加了月俸。
杨菀之看向柳梓唐手里的茶杯,因为柳屠户酗酒成性,柳梓唐是滴酒不沾的。两人正说着话呢,尉迟域就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揽住柳梓唐的肩。自从冬狩以后,他自以为和柳梓唐私交还算不错。这柳大人虽是文官,却会点剑法,加上当时柳梓唐为了能拖住尉迟域,说了不少类似崇拜尉迟域这种英雄豪杰的好话,导致尉迟域一直觉得这人挺不错的。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凑到柳梓唐身边,柳梓唐明显地蹙了一下眉,就见尉迟域一手拿掉柳梓唐手里的茶杯,将一个酒杯塞进柳梓唐手中道:“哎呀,杞之你看你这事儿整得,庆功宴哪有不喝酒的?眼瞅着你就升官了,咱还能在大兴见几次?喝!”
“尉迟大人,我……”
“怎么?不给哥面子!”不等柳梓唐推拒,尉迟域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武将的力气本来就大,尉迟域整个人压在柳梓唐肩上,大有一副柳梓唐不喝就是不行的模样。
柳梓唐还是伸手推开了尉迟域递来的酒杯,礼貌地回道:“尉迟兄说笑了,杞之自幼不能喝酒,一喝酒身上就会起荨麻疹,大夫说这个病很危险。”
“哎呀娘们唧唧的,喝一口又怎么了?哥吃了这么多年盐巴,还没见过有谁喝一口酒就喝死了的!”尉迟域官位比柳梓唐高,之前也一直觉得柳梓唐是会捧着他的,如今一下子被拒绝了,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这边的闹剧,辛温平看在眼里。不过被刁难的人是柳梓唐嘛,她可不会出手。
就在辛温平冷眼旁观时,一只覆着薄薄茧子的手伸来,轻轻抽走那个被柳梓唐和尉迟域推来推去的酒杯,笑道:“尉迟大人,我与柳大人是同乡,他所言非虚,尉迟大人还是别再为难他了。若是尉迟大人一定要有人喝了这杯酒,那便让下官来作陪吧。”
语毕,不等尉迟域发作,杨菀之已经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妈的,我们大老爷们的事情,你……”尉迟域正要开口骂人,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就见辛温平挂着笑走来,用调笑的语气道:“尉迟大人既然这么喜欢喝酒,本公主记得司宫台还有不少关外的烈酒,不如就赏给尉迟大人吧。”
“殿下……”
“程公公,劳烦您去取十坛烈酒来,赏给尉迟大人。这笔钱从公主府的府库里出。”辛温平脸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程思威现在不敢惹这位主儿,再说,也就是赏个十坛酒,好像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司宫台的人手脚很麻利,立马送了十坛酒上来。
酒坛子人头大小,摆在尉迟域面前,让不善酒力的人看了颇有些骇人。
烈酒开坛,一股浓烈的酒香溢出。辛温平对尉迟域道:“尉迟大人,这烈酒虽好,一旦开坛,不喝掉便浪费了。父皇如今最忌铺张,尉迟大人既然如此海量,便将这十坛酒都喝了吧!”
“!!”满座大臣都是一惊。
你说这尉迟域,惹谁不好,非要惹公主的亲信和她阿姊。程思威也是一脸无奈。
这不过是公主的一点小小的惩戒,程思威也犯不着管,只要尉迟域是个聪明的,给公主赔个不是,这件事说不定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偏生尉迟域是一点都不服辛温平这个公主,竟然一拍桌子道:“好,喝就喝!”
他上前抄起一坛酒,单手提起酒坛,头一仰,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随后将已经喝空的酒坛子猛地摔在地上,酒坛子顿时四分五裂。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柳梓唐脸色难看,拉住杨菀之的袖口,带着人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我们离他远点儿,一会儿发起酒疯来,可有得罪受。”
尉迟域大笑一声:“公主赏赐,果然是好酒!”
他原本就喝了不少,这会儿眼睛都喝红了,直勾勾地盯着辛温平,又伸手拿起第二坛、第三坛……
姚慎身连忙出言相劝:“殿下,尉迟大人少年心气,您别和他计较,这酒喝下去出了事可不好了。”
“是啊。”一众和雍州姚氏关系匪浅的官员纷纷劝道,其中有不少李派官员附和。
尉迟域今年都三十六了,还少年心气?辛温平都不稀得笑他们。但尉迟域一听姚慎身这话,更是上了头:“姚大人这是看不起尉迟某不成?”
他说着,摇摇晃晃又伸手抓起第六坛酒,此时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还是在强撑着自己伸手去取酒。脸颊麻麻的,带着强烈刺激性味道的液体灌入口中,尉迟域将喝完的酒坛子往地上一砸,喝道:“好酒!自我离开西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
辛温平忍不住对姚慎身幸灾乐祸道:“修永你看,你好心替他说话,他还不领情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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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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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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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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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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