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菀之自从柳梓唐来说了营造司越过她调集工程款之后,就一直内心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这会儿有些小小的焦虑,看出她的心思,柴克岑解释道:“大兴不比洛阳,洛阳有吉利、黄平海几人帮衬,你在营造上自然有威信。这大兴营造司,显然不服你管;我自洛阳来后,其实也有些被排斥。只你我二人过去,杜审寒怕是带头要闹你。”
想来也是,杜审寒是大兴营造司的司正,而柴克岑和杨菀之是原本洛阳营造司的司正,两都地位相当,三人原本的职责地位也相当。而柴克岑如今已经是上大夫,杨菀之平调过来时还有说法是本想让她来替了杜审寒……杜审寒对这二人自然没什么好感。人是习惯抱团的,就像杨菀之和柴克岑在大兴冬官署抱团取暖一样,杜审寒手下的营造司也是个对外团结的小团体。
柳梓唐入朝之后一直是京官,做过内史令,在官场中为人虽然低调但也有不少朋友,杜审寒对杨菀之和柴克岑可以窝里横,但对上柳梓唐,尤其是如今管着钱袋子的柳梓唐,多少要掂量掂量。
杨菀之和柴克岑没有等多久,柳梓唐就骑马匆匆赶来,身边还带上了那三个给了银子的地官。要知道,圣人对在明宫很重视,左司徒对在明宫的开支也很重视,这三个人都是公孙冰和柳梓唐师徒二人这些年拉拢过来的官,都是窦派之人,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恐怕会直接影响到窦派的声誉。
自二皇女入朝,竺派一直在想办法打压二皇女和窦派,他们不能给左司徒拖后腿!
“走吧。”六人一道进了营造场地。因为停工,工役们都懒散地窝在搭建的临时窝棚里。营造的工役里没有女子,柳梓唐带来的同僚里还有一个女官,那些个工役毫无恭敬的眼神一直在往杨菀之和那个女官身上瞟。杨菀之毕竟是将作大匠,有名头在,又和这些人打交道惯了,脸一板直接瞪回去,倒是有两分威慑作用。另一个女官已经觉得生理性不适了。柴克岑怎么不知道这些工役的心理?将那个女官往身后挡了挡,也是眼神警告这些人。
杨菀之直接喊了一个工役过来:“杜司正呢?”
“杜大人?杜大人不是应该在营造司么?”那工役看着杨菀之,虽然表面上显得很恭敬,但他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地在杨菀之身上游移不定,甚至带着几分轻佻。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还用不怀好意的笑容对着杨菀之:“不是杨大人您喊我们停工的吗?如今又来到营造处这里找人......难道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帮忙不成?”
看着那工役如此无礼的举动和猥琐的表情,一旁的柳梓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意。要不是因为此刻杨菀之正在与对方交谈,恐怕他早就忍不住上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狠狠的教训了!
杨菀之在洛阳也主持了三年营造,若是这一个工役都压不住,那真是白干了。她面带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开口问道:“本官问你话,不是要你反过来问本官问题。看你在这伙工役里也是个小头目,本官才会喊你来。如果你不知道杜司正在哪,你只需要回答‘不知道’即可,本官做事何须你来置喙?”
“这……”
不等那工役继续狡辩,杨菀之直接转向柳梓唐:“柳大人,本官的营造上不需要这个人,把他调走。”
“近日除了在明宫和北城需要服役之人,也就剩下剑南道的兵役了。”柳梓唐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那工役衣服上的名牌,“刘甲是吧,你的征调令明日就下来,等着吧。”
“什么!”那工役一听就急了,谁不知道剑南道的兵役就是去前线和吐蕃打仗?而且他们这种还进不了月家军,进去了就是月家军的编外,只能被编到斥候小队里,进了斥候小队,约等于死了!
他连忙向柳梓唐求饶:“这位大人,您,怎么听杨大人一句话就定了小的的去处呢?”
“她是你们的将作大匠,营造上人员的去留当然是她说了算。”柳梓唐开口道,“所有未有安排的徭役都将由地官分配。”
“我就是从营造司过来的,杜大人不在营造司,你们有谁能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吗?”杨菀之不想再纠缠,扫视了一眼四周。而柴克岑已经眼尖地看见有个身影急急忙忙地从一边跑走了。
他对杨菀之道:“别问了,跟我走。”
他们一行人便朝着那个身影追了上去。杨菀之心中疑惑,但也赶忙跟上。尚未走几步,便听见一声声击打声。杨菀之和柴克岑对视了一眼,他们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夯土的声音。他们循声而去,柴克岑眼尖地看见,在不远处指挥着工人夯地基的,正是杜审寒。
杨菀之眉头微蹙,走上前去,大声道:“杜审寒,你为何擅自开工?”
杜审寒看到杨菀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按照上头的指示办事而已。”
杨菀之皱眉道:“上头的指示?是圣人的指示,还是我的指示?”
杜审寒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这明宫的营造,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杨菀之,继续指挥起工人来。
“住手。”杨菀之喝止道。
杜审寒不怕杨菀之,但手下的工役还是有些发怵的,这位将作大匠现在看着表情很是恐怖。杜审寒横眉扫了工役们一眼,开口道:“继续干!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六品的下大夫,开工是王大人的意思,你们自己掂量!”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工役们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动手开始夯土。杨菀之确实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素来冷静的她走上前,直接跳下基坑从工役手中夺过工具,朗声道:“杜大人若执意要用权势压人,那本官也就不提什么将作大匠的名头了。齐光公主如今风头正甚,我是她的养姐……”m.xiumb.com
她说到一半,话突然顿了一下。脚下的夯土刚刚填上,还未夯实,她刚刚感觉这土忽然动了一下!杨菀之抬脚,狐疑地往旁边踩了一脚探了探,脚下的土没有要坍塌的迹象,方才的感觉就是土里有东西!
杨菀之心中警铃大作,当即俯身要刨那基土:“你们往土里埋了什么?!这下面莫不是有活物?!”
“还不快拦住她!你们不想要命了?!”杜审寒失声道,几个工役也立马反应过来,直接抓住杨菀之,其中一个更是狠狠捂住了杨菀之的口鼻,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同时,围过来十几个工役,将柳梓唐几人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柳梓唐拇指顶开随身佩剑的剑鞘,直接拔剑指向了一众工役:“退下。”
他看了柴克岑一眼,柴克岑点了点头,柳梓唐提着剑跳下基坑:“放了她。”
“不能放!杀了他们,一起埋在这里,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能知道?”杜审寒咬牙威胁道,他也想不到,柳梓唐一个文官,居然会佩剑而来。而柳梓唐自行离去时,除了找自己的同僚,还有就是让琮生去取了自己的佩剑来。他本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望着闪着寒芒的剑锋,工役们都有些退却,正在他们犹豫时,只听一声惨叫,杨菀之脸色惨白,手里抓着月无华送的那把短匕首,匕首的一头已经插在了挟持她的工役的大腿上。那个工役痛得倒在了地上,杨菀之手执匕首,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死死盯着方才有动静的土壤。
柴克岑也对上面围着他们的工役喊话道:“你们不要糊涂,现在放我们离去,我以我冬官上大夫的身份保证,你们不会受到牵连!”
另外一个地官也道:“你们只是受杜司正职权胁迫,我不知道杜司正让你们做了什么,但现在收手,你们或许无罪。杀害朝廷命官,可是要夷三族的,你们想清楚了!我们要是失踪了,地官署不会不查,齐光公主也不会不查,你们当真觉得杜司正瞒得住吗?”
“是啊,我们外出,都向地官署有报备,失踪在在明宫营造上,你们谁都躲不过!”
见那些工役一个个退缩了,柴克岑连忙对那三个地官道:“你们一起走!去找夏官来,还有秋官!”
三个地官见状,连忙撤退。都是些文官,又不像柳梓唐多少学过点武功,面对一众天天在营造上做体力活的工役还是发怵的。这会儿连问责杜审寒的心思都没有了——当然是小命要紧!
而杨菀之双手握着匕首,呵斥道:“都退下!不要逼我!”
柳梓唐则靠过来,和杨菀之背靠着背,面对几个手持钝器的工役。杨菀之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他们如此慌张,说明土里确实有活物,若只是牲畜还好,可看杜审寒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很难不往最遭的情况去想。
打生桩在业内算是人人都有所耳闻的一种术法,在杨菀之看来,完全就是邪术。但确实有部分工匠深信不疑——毕竟,此法的出处是《公输班书》,此书相传为公输班所作,但凭冬官署、各州府郡县营造司逢年过节都要祭祀公输班,就知道其地位。但毫无疑问,这个做法是全然违背《辛周律》的。杨菀之到现在只见过用羔羊等物代替的,活人,怕还是第一次!
柴克岑劝退了上面涉事未深的工役们,抄了一把铁锹也跳下来。
柳梓唐执剑相护,杨菀之立刻开始挖那土。有个意志比较薄弱的工役见状,扑通一声跪下来,竟是哭求道:“杨大人,您别糊涂啊!打下去的生桩就是已经献给了龙首原的神明,原本就是动了龙首之土惹怒神明才会停工,您这样做,是想让真龙降怒吗?”
杜审寒还想拦,但柳梓唐的剑也不是吃素的,硬是逼得杜审寒几人不敢前进一步。
有了工具,土层很快就被挖出来一个小坑,露出一个小人的形状。杨菀之伸手下去,摸到一张柔软的小脸。
他们方才对峙这么久,早就过了施救的时间,孩子已经没有了鼻息。杨菀之顿时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柳梓唐脸色铁青:“杜大人三次来我地官署支工役的银子,究竟是支到何处了?”
“荒谬!荒谬!”见到此情景,柴克岑也忍不住怒火攻心,痛心疾首地问杜审寒道,“杜审寒,你也是冬官,你做了这么多年的营造,为何还会相信这种妖邪之法?荒唐,荒唐啊!简直是……”
“妖邪之法?”杜审寒见事情已经败露去,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子,怎么会是妖邪之法?柴克岑,你也是冬官,你做营造之前从不问风水吗?你没有祭过祖师爷吗?还有杨菀之!你是将作大匠,你以为这件事捅出去,你又能把自己摘得多干净?到时候,你一样要被天下人唾骂!我要是你,就做个聪明人,我们一起把这件事瞒下来。况且,生桩已经打下,若是不全部打完,之前那些孩子也全都白死了!只有这样,在明宫的营造才会顺利,我全是为了营造啊!”
“愚不可及……”杨菀之死死握着拳头,牙根都要咬碎,“冬官是为了营造而营造的吗?的确,作为将作大匠,没能及时发现你们这种恐怖的作为,是我的失职。可是这世上又岂有为了维护自己当官的权威而罔顾正义、罔顾人伦、罔顾百姓生死的道理?哪怕会丢掉这个名头,此事我也一定会上报圣人,彻查到底!你,王若彬,还有背后给你们出谋划策的人,一个都不要想逃!”
柴克岑也是心如刀绞,摇头道:“杜审寒你糊涂!我和杨大人已经在日夜研究筑基之法,很快就能有成果了,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营造,却不信营造偏信鬼神!”
“信?我怎么信,我凭什么信?”杜审寒冷笑一声,抬手指着杨菀之的鼻子问道,“信她?一个年纪还没有我做营造的时间长的黄毛丫头?一个靠着自己背景挤掉别人位置的关系户?从古至今哪有女子事营造的先例?我凭什么相信一个女人?”
“这不是你杀害这些幼童的理由!”杨菀之的语气冷得快要结冰,“你固步自封,不愿承认别人的付出与努力,你种下的恶果,后半辈子自己慢慢去品尝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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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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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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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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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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