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舟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章晚规连连咳嗽:“这,这小兔崽子一天天的就胡说八道,杨姑娘你别当真!”
谁料辛温平却道:“章都尉不必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我其实是乐意与章家结亲的。当然,我也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穷书生,章都尉可以等明年春闱,我拿了状元,再考虑考虑这件事。”
辛温平说的确实是实话。她作为皇女,不可能孑然一身。章云舟此人,她不讨厌,加之章家的地位、和月家之间的关系以及章云舟本人的心性,综合考量辛温平都觉得章云舟是个不错的人选。
盛容拧眉道:“胡闹!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自己做得了主吗?”
她并非不喜这个杨姑娘。这杨姑娘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哪哪都比自己的儿子优秀。若是她那小废物点心儿子真娶了个这样的媳妇,她做梦都该笑醒的。可是作为母亲的直觉又告诉她,这个姑娘不简单,她的心机甚至远超自己这个长辈,而她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盛容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踏进危险之中。
再退一万步,章家虽不是大贵族门阀,却也不至于让儿子做赘婿去!
“容儿。”章晚规按住盛容的手,“你别动气,你和舟儿先出去,我有些关于月家的事想问问这位杨姑娘。”
盛容知晓,月家的事情自己不方便过问,丈夫这是想法子将自己支开呢!只是她心里不爽利,伸手拧住儿子的耳朵:“小兔崽子,出来和老娘慢慢解释!”
待到母子二人出了院门,章晚规神情严肃地问道:“杨姑娘如此自信,想必是有所依仗。”
这姑娘一口一个登科、状元,他其实对她并不是没有关注,再怎么说也是出现在他儿子身边的女子,他自然早就调查过,也去信问过月无华,但月无华只回复叫他不要有顾虑,大胆地帮扶便是。这很诡异。
首先,这姑娘为人素来以低调着称,讲话也是谦恭有礼,但谈起科举却如此笃定,这很反常;其次,月无华素有智囊之称,在西南军吃过苦头后对人的信任度是很低的,却叫他放下顾虑;再者,若说月霜双愿意教这杨小山习武,是因为月霜双心性单纯,但月无华不同,这个人不会做毫无回报之事,杨小山一介白衣,凭什么?
还有就是,经过两个月的追查,章晚规发现,那刺客不是冲着他们章家来的,是冲着这个杨小山来的。而想要刺杀杨小山的人,好像来自东宫……这些线索让章晚规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都摸不到门道。月无华那边也闭口不谈。
他到底是武将,直来直往惯了,便问了出来。
辛温平只是笑笑:“月无华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点儿都没告诉章都尉。”
月无华不是月霜双,月霜双和她徒儿长徒儿短的,教了她那么久,愣是什么都不知道。月无华这个狐狸精,带了辛温平只半个月,就把将军府的暗卫拨了一批来带辛温平的人。只是月无华不猜也不问,好像自己一无所知。
章晚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那侄儿要是同我说了,我也不至于问你。如今我内心忐忑,我毕竟为人父,也怕舟儿受伤害。”
“那章都尉便当我倚仗的是月家吧。”辛温平眯起眼睛,“章都尉大可放心,只要月家兄妹与我师徒一心,章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至于都尉想要的答案,不久之后,自会知道。”
等到章晚规在辛温平所言的“不久之后”知晓了答案,回想起今日的对白,不由为月无华捏了一把冷汗。
辛温平不愧是辛家的女儿,她遗传到了她父亲和祖母的多疑。方才看似在同章晚规打太极,实则暗暗衡量着月无华的可依赖性。幸运的是,月无华暂时过关了。
章晚规无论如何在辛温平这里问不出什么,想到月无华的嘱托,不由一阵头疼。没想到更让他头痛的事情接踵而至。
“老爷,持国公派人来了,说是……来接杨小姐的。”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持国公?”章晚规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辛温平。自从太合公主和亲,持国公在朝中越发深居简出,上周刚到洛阳来“休养”,怎么会和杨小山搭上关系?
辛温平却是波澜不惊道:“太合公主与我阿姊是故交。”
实际上,辛莫风就是因为辛温泰三番五次对辛温平出手,放心不下,才借故来的洛阳。
但章晚规此时脑袋里翻江倒海,是越想越想不通了。若说杨小山的倚仗是持国公,好像勉强能自圆其说,毕竟从前辛尔卿可是在两都横着走的。可她与持国公的关系未免也太裙带了,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为自己女儿的故交的妹妹撑腰?
但是很显然,眼下容不得章晚规思考,辛莫风已经威风凛凛地杀到了章府门外。
章府的人哪敢怠慢这位国公爷,他虽然不爱权,可他是圣人的堂兄,是辛氏的家主,何况他女儿还出塞和亲,整个辛周谁不给他一份薄面?辛莫风一进门直言要带杨小山走,还叫章晚规转告冯家,若是对杨小山有何不满,可以来国公府找他理论。章晚规心里那是哑巴吃黄连,冯家在洛阳再横,哪敢横到辛氏头上,最后肯定只能冲着章家发难。
不得不说,章晚规真相了。
这两年,自己这位叔父从未在明面上这样大张旗鼓地和自己有交集,此次却在明面上出手,让辛温平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叔侄二人沉默着出了章府,坐上马车,辛莫风开口问道:“你今日……身体可有异常?”
辛温平原以为辛莫风要开口责怪她下手不知轻重,没想到辛莫风却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不免让她有些狐疑。但这个叔叔于她而言,算是少数可信之人,便道:“叔叔所说的异常是指什么?”
“就是说,你有没有情绪失控。”辛莫风开口时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辛温平“咦”了一声,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她平日里自认为是个很自持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不仅仅是冲动的问题。
她自省时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着冯知陌下了死手,若不是章云舟拉了冯知陌一下,这会儿冯家已经开始办白事了。至于冯知陌的那个小跟班,她看他求饶时,内心却涌起了强烈的快感——她曾见过月无华养的那只狸奴兴致勃勃地折磨一只爬虫,直到那只爬虫被完全肢解,它才兴致缺缺地离开——在那一刻她完全体会到了狸奴凌虐猎物的乐趣。她自己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但……
“我那时是完全脱离理智的,完全被一种暴虐的情绪驱使。如果章云舟不拦着我,恐怕真的要酿成大祸。”辛温平捏住自己的手,有些后怕。
辛莫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无奈道:“原本还怕会不会有什么差池,现在看来,你果真是我辛家的孩子。”
“这是何意?”
“到府上再说。”
到了国公府,辛莫风先让辛温平去内室,找个了医生隔着帘子给辛温平把了脉。医生蹙着眉,道:“这位脉象弦滑,素体阳盛,平日里莫要冲动急躁。我开一味安神下火的方子。”
“有劳了。”
送走医生,辛莫风对上辛温平疑惑的眼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平儿,你知道你的曾祖父是怎么走的吗?”
辛温平摇了摇头。
辛夷明的父亲辛罴,史书中记载,原是益州朝集使(各郡每年进京报告郡政及财经情况的使臣),进京述职的路上死于奔波劳累,留下妻女。辛夷明的母亲出身怀朔宇文氏的一个旁支,带着辛夷明投奔了娘家,后来将辛夷明送入宫,才有了后面女皇血雨腥风的崛起之路。
但既然辛莫风开口,辛罴的死定然没有这么简单。
辛莫风道:“他死于失心疯。”
辛温平微微一惊。
“不只是他。”辛莫风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辛温平的心往下沉了一分,“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四爷爷,也是死于失心疯。他在抓狂时失足落水,把自己淹死了。”
“而你的大姐姐,已故的大皇女辛温如,我亲眼见过她在安泰公主的公主府中,歇斯底里地撕咬活人,就像野兽一样。”辛莫风垂下眼眸,似是要将那些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都掩在眼睫的阴影之下,“太祖……暴怒起来,也会失去理智。她曾一怒之下,在一夜之间连杀三个皇孙。据说她死前,在寝宫里高呼眼见神龙下世迎她,随后便驾鹤西去。你认为,这世上有神龙吗?”
辛温平微微咬紧了后槽牙。
她的脑海中此时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她嫡亲的哥哥,辛温泰。
她这么想时,忽然冷笑出声:“我早说辛温泰是个变态疯子,没想到还真是!”
“平儿,你身为辛家人,万万要小心,不可失了心智!”辛莫风忧虑道。失心疯像是一条隐形的蛇,盘踞在辛家人的头顶。有人因它丧命,有人被它控制,有人则以它为幌子为所欲为。
“辛温泰知道吗?”
“知道,那又怎样?”辛莫风压低声音,“这是辛氏不外传的秘辛。只有辛氏族人知晓。何况,失心疯发病并无规律,有人一生无病;有人症状如你今日,还算轻微可控;有人病入膏肓却不愿承认自己有病。你们兄妹三人幼年或多或少受过刺激,因此会发病也在意料之中,但你如今既然有了端倪,就要好生克制,不要被它主宰了你的身体!”
望着叔父凝重的神色,辛温平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夜,辛莫风派人照中医的方子煎了药让辛温平喝下,一帖药下肚,只觉心神安宁,夜晚入眠都舒适了很多。辛温平次日醒来,却是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在辛莫风的安排下,直到下个月的秋闱,辛温平都将住在国公府。但辛温平已经觉得没什么好准备的了,搜罗起医书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苦读了许久。国公夫人骆清清出身河东骆氏,是个爱游山玩水的,隔三岔五就要出门云游,恰好这一阵随着辛莫风一道来洛阳了,辛温平便缠着自家婶娘,问了不少奇花异草的事情。这一问倒是真让辛温平问出些有意思的。
“我在梁州一带游历时,吃过一种鲜美异常的菌子,那菌子很特别,用刀切开后会变黑。这菌子虽然好吃,但若是不能做熟,就会中毒。我便中毒过两次,一次轻一些,腹泻了一天,另一次中毒中得很严重,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在云朵上飘,还有仙人在拉着我跑!”骆清清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兴致勃勃地讲道,“这还算好的,没想到我跟着那仙人跑了没两步,忽然扑通一声,我整个人跌在地上,我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额吊睛虎在我面前,那爪子眼见着就要向我抓来,我连忙躲闪,见这老虎长着龙的尾巴、孔雀的翅膀,然后突然有一群山精跳出来,将我五花大绑,要捆回他们的寨子。我挣扎啊,但他们人多势众,我抵抗不过,就被他们架到寨子里,给我灌了味道奇怪的汤汁。我被捆在寨子的柴房里两天两夜,等到第三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家医馆里,才知道是我吃了没做熟的菌子,中毒产生了幻觉。那些山精是好心救我的路人,哈哈哈哈。”m.χIùmЬ.CǒM
骆清清说得开心,自己咯咯咯地笑了半天,辛温平也陪着婶娘笑,颇有兴致地问:“我倒是好奇了,是什么样的珍馐美味,能让婶娘中毒过还想再吃。不知道在这洛阳能不能尝到。”
“我听当地人管这种菌子叫做见手青,新鲜的最是鲜美,梁州离洛阳太远,那菌子运过来怕是都坏了。不过当地也有人把这菌子晒干了,入药治疗腹胀,或者清水泡发再烹饪,只是不如新鲜的好吃。也是不可多食,否则一样是要中毒的。”骆清清说着,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唉,这几个月刚好是吃菌子的季节,再晚就过季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骆清清没注意到自己小侄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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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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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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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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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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