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到——”
烟紫色的幡在风中飞舞,长龙一样的车队在官道上绵延,远远看去真如紫气东来。维扬县的城门打开,紫色的轿辇前是四匹精神奕奕的白马,身上的鎏金鞍饰伴随着哒哒的步伐碰撞出叮当的金玉之声。四周的百姓纷纷下跪,辛温平和杨菀之混在其中,都悄悄地打量着这支自大兴而来的队伍。Χiυmъ.cοΜ
这烟紫的帷幔遮天蔽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马车车窗的帷幔,露出一张与辛温平极为肖似的脸。在那人的目光投向车外时,辛温平猛地一惊,赶忙低下了头。而杨菀之却直直地对上了轿中人的目
她没想到大兴来的使臣居然是辛温平的嫡亲大哥!
坐在轿辇上的辛温泰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路边跪了一片的百姓,突然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少女着一身朴素的亚麻色布衣,兔儿一样的杏眼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即便是四目相对,也没有即刻躲闪,而是思索着什么一番,然后缓缓地垂下眼眸。
不,那不是兔子该有的眼神。
“有趣。”辛温泰轻笑一声,手里的白玉手串在指尖绕了一圈。
车队向县衙行去。
车队过后,人群顿时议论开来。
“你们知道吗,都说这个太子殿下在大兴城人称‘玉面菩萨’,如今一看真是不假,这通身气度,好似仙人下凡呢!”
“你别说,这个太子长得是真好看,也不知道婚配了没……”
“你这个小蹄子真是痴心妄想!连太子殿下你也敢肖想!”
“做白日梦嘛,做大一点又怎么了?”
“但是你说这太子虽然长得好看,可菩萨的名号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
“那你是有所不知了!”城东卖布的老板说道,“这太子殿下是大兴城里出了名的心慈!据说先皇还在位时,有一次那位宫里的男宠因为在大兴的西市被一个走卒冲撞了,要将那走卒抓去受刑,那时太子殿下才十二岁,在宫中托人奔走,又在大雪的天气里于那明堂之前跪了一个下午求先皇出手!太子殿下真心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辛温平望着杨菀之若有所思的神色,小声问道:“阿姊可是惦念着念寺桥之事?”
“嗯。”杨菀之点了点头。
念寺桥之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王逢依旧下落不明。赵学明的腿废掉了,而那位新上任的代管工曹已经逐渐把控营造司。钱盎的夫人是经商的,家中小有一些薄产,钱盎便直接辞掉了营造司的差役,回去和夫人一起经营布庄了。戴泽杰因为要养家,只能低头做人。杨菀之拜访赵学明时,赵学明对杨菀之说:“菀菀,这件事终究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被人淡忘。你我无能为力了。我这条腿再也站不起来了,再过数月,我就要回雍州老家了。你姊妹二人辛苦,如今在维扬县也不好生存,我和内子已经商量好,想认你姊妹二人做干女儿,与我们一道回雍州吧!我赵氏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世代为官。去了雍州,你若还想去营造司,我也有门路。”
杨菀之心下感动,却不敢答应。她知辛温平近日是动了些去大兴的念头的,若自己孑然一身,定会承了赵氏夫妇的恩情。可辛温平是皇女,她不想把赵氏夫妇卷进争斗中,也不敢给辛温平随便认个爹!她只说辛温平很有自己的主意,这事她得回去同妹妹好生商量,算是委婉推拒了。另一方面,王逢的失踪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许是因为这几个月他们都像是死灰一般,又或者是认为一切尽在掌控,这次太子到访维扬县,闻县丞众人也没仔细提防杨菀之几人。
辛温泰被安排在县衙后的驿馆里。
维扬县虽只是广陵郡下属的一个县城,却繁华异常。前朝有哀帝,做皇子之时便是广陵王,当时王府别院便在维扬县,现在的县衙、驿馆、营造司等部门便是将别院拆解翻修成。而如今的圣人亦是在维扬县有过踪迹,可以说维扬县是从龙之地了。自前朝起,维扬县的发展就倍受青睐,早有“风物淮南第一县”的美名。如今的驿馆乃是当年哀帝别院的后花园,小池精巧,水榭宜人,花木杂植,山石错落。县令、县丞一干人等引着辛温泰步入花厅,早有下人布好精美的菜肴。时值初秋,花厅四周摆满了彩菊,争奇斗艳,饶是辛温泰这皇太子都被看花了眼去,不由赞叹:“父皇总与我说江南富庶,可惜本宫以前一直被皇祖母囚在那大兴城中,只能从父皇的只言片语里去想象。如今身临其境,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加富丽堂皇。”
闻县丞笑着解释道:“太子殿下谬赞,此处乃是前朝哀帝别院改建而来,自然富丽堂皇。因着是皇家的规格,平常的钦差来了也都只能住到西街的客栈去,这驿馆还是第一次待人呢!”
县令点头:“闻县丞说得是。”
维扬县的县令姓周,也是个妙人。此人的官是买来的,没有读过书,甚至不识几个字,因此维扬县的大事小事都是闻县丞在操办,他就像是个吉祥物,只在重要场合出现,摆摆官架子,然后附和一声:“县丞说得是!”官署里的众位差役平日私下戏称他为说得是县令。此时他也秉承着一贯的吉祥物自觉,任由闻县丞招呼辛温泰。
辛温泰被闻县丞引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摆了摆手道:“都坐下吧,本宫不是那等摆架子的人,既然是以钦差的身份来,那就都是父皇的臣子,无需这些贵贱之礼。”
“是。”下属诸人都坐向两旁的座位。
话虽如此,闻县丞的话还是让辛温泰心里熨帖。闻县丞示意下人上菜,立马从门外走进来一水儿穿着水绿色绫罗薄纱的小娘子端着精致的瓷盏走进来。江南的女子身段柔软,闻县丞准备的衣物那是该遮的遮,该露的露,出水藕节一般的肩颈腰肢,配合着水色的绫罗,走起来飘飘摆摆,真如杨柳经风。辛温泰身边的侍从都看呆了眼。而辛温泰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
“殿下,这是桂花糖藕。”
“太白醉蟹。”
“蟹粉狮头。”
……
精美的江南菜肴被一道道呈上。辛温泰只是每道都浅浅地尝了一下,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果真是鱼米之乡,这菜肴如此精致,本宫都想将今日做菜这厨子请去东宫了!”
“能被殿下看中,是他的福气。”县丞笑道。
花厅的抱厦之中。
闻亭静悄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辛温泰,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她总觉得这辛温泰的眉眼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这种眼熟之感从何而来。毕竟她只是个县丞庶女,若说见过太子未免托大,可她越看,那熟悉感越强烈。
“大胆!”闻亭静正看着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一个侍卫走上来,一把拉开了闻亭静,“你是何人,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大哥息怒。”闻亭静柔柔一拜,身姿袅娜,叫那侍卫一瞬间有些晃神,“家父乃是维扬县县丞,小女今日是来驿馆帮忙做事的。”
“去去去,赶紧走。”那侍卫赶紧驱赶闻亭静,见她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有些惹人怜爱,不由放缓了声音,“你是县里的女官吧?大哥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太子殿下素不喜女官,你们啊,可别再往前凑了。”
“这……?”
见闻亭静语气里多了一丝探寻,侍卫赶紧加重了赶人的语气:“少打听你不该打听的!知道太子殿下不喜你们就足够了,别在这里现眼就够了!”
闻亭静一挑眉,觉得这太子也是够奇怪的,便止住了好奇,回去帮着点太子随行的物件了。
若说这辛温泰是真的受宠。辛温泰年幼时一直在大兴,说是皇孙,在辛兆下落不明之后却被养在长公主膝下,其实是辛氏扣在黎氏手中的质子。或许是因着对这个儿子有补偿心理的缘故,辛兆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顾念着儿子从未出过大兴城,辛兆让他来江南散心不说,光从此次前来辛温泰乘坐的步辇就可以看出这位太子爷平日的生活多么奢靡。何况他随行携带的物件,像是搬空了东宫,从衣物到用度,甚至连黄花梨的椅子都带了一把。闻亭静一面帮忙清点太子的随行,一面暗暗咂舌。她原以为广陵郡已经是天下顶顶繁华的地方了,却没想到大兴城的勋贵能穷奢极欲到如此地步,这才是真正的仙人生活吧!想到柳梓唐不日就将秋闱,她相信以柳郎的才华,定能夺个状元郎,而自己也将成为官夫人……闻亭静心中又泛起了涟漪。
只是……
柳郎才色俱佳,光是在维扬县有一个杨菀之就已经够讨厌了,大兴城的高门贵女那么多,万一有看中她的柳郎的人怎么办?想到这里,闻亭静又暗暗绞起了帕子。
这厢闻亭静忙完从驿馆走出,往闻府去的路上,正巧撞见辛温平从县学出来。辛温平见到闻亭静,没好气地翻了她一个白眼。
闻亭静因为已经考上了县里的司簿,便没有再去县学,也有好一阵没关注杨家姐妹了。莫名其妙地接了辛温平一个白眼,她也觉得怪好笑的。要怪就怪她们那个短命的爹死得早,反正未来的柳夫人是她!闻亭静得意洋洋地瞪了回去,这一瞪,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个杨温平怎么和太子殿下有几分相像?
这眼神的一来一回之中,驿馆的大门突然打开,闻县丞引着太子走出来。辛温平见状赶忙故作无事地转身,而闻亭静的眼神悄悄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个圈。
“静儿,来。”闻县丞见女儿在,便伸手招呼她过来,向辛温泰引荐道,“这是小女,闺名亭静,四书五经都读得,现在在县内做司簿。”
闻亭静盈盈一拜,内心却翻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这个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眼熟了!
“哦?闻县丞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辛温泰浅浅扫了一眼闻亭静,漫不经心地夸道,却见她心思飘忽,不由多问了一句,“闻小姐为何这般神色,可是有事与本宫禀报?”
闻亭静立马回神,笑道:“无事,只是太子殿下天人之姿,臣女一时晃神,心想着殿下若有个妹妹,定是仙女似的。臣女愚钝,引得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责罚。”
一旁正欲悄悄溜走的辛温平眼神不由一暗。
“呵呵,闻县丞,你这女儿倒是又几分意思。”辛温泰笑道,“不过本宫确实有个妹妹,只可惜长生元年父皇在广陵王府遇刺,我那刚出生的嫡亲妹妹没能幸免于难。”
“这!”闻亭静闻言立马下拜,“臣女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责罚!”
“无事,这有甚冒犯的,陈年旧事罢了。”
“小女愚钝,殿下宽宏,下官在此多谢殿下!”闻县丞赶忙接茬道,给闻亭静使了个眼色,叫闻亭静退下。
辛温泰笑意不达眼底,开口道:“我看闻小姐倒是个妙人,本宫正要去维扬河边走走,不若就让闻小姐相陪吧?”
“这……”闻亭静面露难色。
“能陪太子殿下同游,是小女的福分。”闻县丞赶在闻亭静拒绝前一口答应下来。
闻县丞有两子四女,闻亭静在这四个女儿中才情最为出众,容貌却稍次,因此闻县丞虽也上心闻亭静,到底不认为闻亭静能高嫁。闻县丞是男子,自然清楚男子虽慕强,也爱美人,闻亭静是个庶女,也只在县学有些头角,真的世家是看不上她的。可如今竟不知为何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闻县丞心思自然是活络了起来。
至于和柳家的婚事——谁会在乎一个屠户的儿子呢?
闻亭静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吞了苦恼,赔笑去了。但她心里却平静不下来。
十二岁,杨温平也是十二岁!她与太子如此肖似,莫不是当年的小郡主死里逃生,竟被杨冰带回家了?!
如果太子知道了嫡亲妹妹还活着,自己又和杨氏姊妹有过龃龉,那岂不是大难临头!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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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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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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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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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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