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翎,她不在意与他的赌约,甚至不在意他这个人。
他的郑重其事,在她眼里,大约是个笑话吧?
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她是薄情冷性之人。
他沉默无言地阖上眼,不肯再多看沈银翎一眼。
轿辇沿着宫巷,缓缓朝前走。
沈银翎托着腮,悄悄打量他。
年轻的新帝,今夜穿了一身玄黑色团龙袍,发簪黑金盘龙冠,流缎似的乌发披散在身后,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面部勾勒出深邃阴影,这是一张从皮相到骨相都无可挑剔的俊脸。
他登基那日,大约比今日更加威风耀眼吧?
真是可惜,她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和感情,算天算地殚精竭虑的,到头来也没分到一杯羹……
少女的目光如有实质。
即使陆映闭着眼,也能清晰地察觉到。
他甚至能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权衡和打量。
可是,他独独感受不到一丝爱意或者悔意。
沈银翎,她似乎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般认知,令陆映本就冷硬的心脏,像是再次遭遇来自北方的风雪和寒流,冰冻三尺,再难消解。
正相对无言时,抬轿的轿夫突然滑了一下脚。
轿辇剧烈晃动。
靠置在一侧的书架跟着摇晃,随意堆放在上面的几本书迅速朝沈银翎砸去。
都是些厚重的大部头古籍,要是砸在脑袋上,能把人脑袋砸出血。
陆映几乎是顷刻间就睁开了狭眸。
他一手将沈银翎拽进怀里,一手替她挡住砸落的书。
沈银翎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胸膛。
男人的胸膛宽厚健硕,衣襟虽熏有冷香,却有温暖的气息透过衣裳,紧紧包围住她,圈出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这是陆映的领域。
闭上眼的刹那黑暗里,沈银翎听见几本古籍重重砸在了男人的手臂上,发出沉闷声响。
待到动静停歇,她抬起头。
陆映依旧没看她。
他没有表情,内敛深沉,一眼看不到狭眸里究竟藏着什么。
而他很快就松开了她,沉默地拣起书,重又摆到书架上。
空气里弥漫开莫名的压抑。
沈银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你——”
“陛下!”轿辇已经停稳,桂全焦急地挑开轿帘,“您没事儿吧?”
陆映淡淡道:“无妨。”
沈银翎垂下长睫,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
德顺已经检查过,禀报道:“宫人做事不仔细,连砖上长了块儿青苔都没发现,偏又遇上雨天,这才叫轿夫滑了脚。明日一早,奴才定狠狠地罚他们!”
陆映瞥了眼那名轿夫。
轿夫惊吓不轻,正以头贴地,浑身颤抖。
雨水濡湿了他的衣裳,磕在地砖上的膝盖更是湿透。
其实今夜之事也不能全怪宫人。
他才登基,宫中事务冗杂,皇后这段时间又厉行节俭,一直在削减宫人数量,然而宫里要做的活儿却不曾减少,宫人们做事着急,一时疏忽了宫巷地砖上的青苔也是有的。
今日是中秋佳节。
他虽过得不顺心,但他是君王,他的喜怒不及社稷苍生来得重要。
在他统治的江山里,总该有一些人在这个中秋节团圆快乐。
是以,他平静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罚了。”琇書網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轿夫如蒙大赦喜极而泣,拼命磕头。
重新抬起轿辇时,反倒愈发谨慎小心。
沈银翎揉着手帕,好奇地多看了陆映几眼。
陆映淡漠:“看什么?”
沈银翎道:“若是别的皇帝遇见这种事,轻则打宫人板子,重则将他们杖毙。都说帝王是万金之体,你倒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万金之体?
陆映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老师教他的东西里面,从没有这种说法。
沈银翎垂着头,把手帕往指尖缠绕:“还有,刚刚,谢谢你。”
她难得说一两句好话。
可是陆映听着反而更加烦躁。
他绷着脸,没理她。
轿辇终于到了芙蓉殿,海棠和微雨瞧见沈银翎从陆映的轿辇里出来,顿时惊愕。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海棠举着伞匆匆过来迎:“郡主!”
沈银翎站在伞下,本欲回殿,犹豫片刻,又道:“臣妇殿内有药箱,您手臂上的伤……可要进来敷药?”
轿辇内一阵沉默。
斜风细雨浸润着凉意,丝丝缕缕攀上沈银翎的脚踝。
她等了不知多久,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轿帘。
陆映却没看她,在桂全的撑伞下径直踏进了芙蓉殿。
海棠和沈银翎落在后面,小声道:“微雨刚刚托奴婢问您,您和陛下是不是在演《墙头马上》的戏。”
《裴少俊墙头马上》讲的是一对男女破镜重圆的故事。
“我不是无名无分甘愿等待七年的李千金,他也不是七年不曾娶妻的裴少俊,团圆什么?”沈银翎踏上台阶,抚了抚裙裾,“我去更衣,就不出来见他了。你去给他上药,再叫小厨房给他煮一碗姜茶。”
陆映坐在殿内。
原以为是沈银翎亲自为他上药,结果等来的却是海棠。
海棠抱着药箱,还没靠近就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和戾气。
她屈膝行礼,硬着头皮解释:“郡主去更衣了,让奴婢为您上药。小厨房正在煮姜茶,郡主请您吃了姜茶再走。”
话音落地,就察觉到前方戾气更浓。
半晌,她听见陆映幽幽道:“她贵人事忙,没空招待朕也是有的。既如此,朕不叨扰。”
他起身便走。
海棠:“……”
总觉得新帝身上缠着好多怨气。
陆映坐进轿辇,掀开袖管。
手臂上被砸出大片青紫淤伤,虽然不算是重伤,但瞧着却触目惊心。
他放下袖管,眼底似凝结霜雪。
另一边。
早有宫女把陆映与沈银翎同乘轿辇,还在芙蓉殿内逗留的事情禀报给了霍明嫣。
霍明嫣从关外带进宫的心腹侍女澄碧,忌惮道:“昭宁郡主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和陛下不清不楚?娘娘,奴婢瞧着,今夜分明是郡主蓄意勾引!”
霍明嫣正在练字。
纸上躁意横生,早已失了原有的大气磅礴。
她终于搁下毛笔,秀美的小脸蕴着杀意:“本宫早知这些中原女子最爱攀附权势,便是嫁了人也不肯安分。沈银翎……她自进宫以来,本宫不曾对她如何,自问已是仁至义尽,她却如此挑衅本宫,实在是不把本宫和霍家放在眼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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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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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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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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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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