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翎抿了抿唇瓣,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袍裾。
纤白的手指和玄黑色织金锦袍形成鲜明对比,少女的肤色如玉如雪,只指尖泛出充血的秾艳嫣红,可见她抓的有多么用力。
她凝视陆映,细密的长睫落在瞳孔里,丝丝缕缕都是乞求。
她难得这般。
陆映眉头紧锁,冷硬道:“如果换作是孤,你会为孤这般求人吗?”
沈银翎知道,他大约是不会心软了。
她垂下头,双肩塌陷跪坐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她低声:“你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陆映多有手段啊。
从不受宠的弃子到权倾朝野的储君,朝堂里哪个皇子是他的对手?
就连她……
从上元节到江南,她有两次害他的机会,她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可到头来却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明明师出同门,可老师教给他们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老师教她“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可老师教给陆映的却是统御之术、治国之道、帝王之本。
她斗不过陆映。
风雨吹开了前窗。
昭月楼的厮杀声隐隐传了进来。
沈银翎起身走到窗边,隔着茫茫雨幕,看见罗锡白浑身浴血,他的心腹全死了,他被禁卫军逼到角落,真正是困兽之斗。
他肆意叫嚣、挑衅,接连掀翻了五六个涌上来的禁卫军。
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力气用尽,他只得气喘吁吁地靠在扶栏边,抬袖抹去脸上混杂的血水、汗水和雨水。
禁卫军像是怎么也杀不尽。
雪亮的矛头和刀剑对着他,仿佛一群鬣狗在试探落单的雄狮。
在杀退第二波禁卫军之后,罗锡白撑着一截断掉的长矛半跪在地,盔甲破碎大半,血珠顺着眼皮滚落,脸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剧烈厮杀中张开,喘息声在雨幕中无限放大,起伏的胸膛像是濒死挣扎的鱼——
阿兄。
恍惚中,罗锡白像是听见有人轻轻柔柔地唤他。
他容貌丑陋无恶不作,正经的官家小姐都不愿意嫁给他,连他的两个嫡亲妹妹也嫌弃他,与他并不亲近,愿意这般唤他的,唯有沈家妹妹。
风雨吹落簌簌梨花。
罗锡白缓缓转头,透过模糊了眼球的血水,望向昭月楼外面的那株梨花树。
梨花胜雪,像极了她的姿容。
他这辈子,能够遇见沈家妹妹,遇见这么个仙女似的人物,这一生已是没什么遗憾了。
下辈子,他想当个好人。
哪怕依旧不英俊也没有关系,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沈家妹妹,他心悦她。
容貌丑陋的男人,浑身肌肉贲张,在绝境中睁大遍布红血丝的眼睛。
他大吼着,再一次与禁卫军厮杀。
风雨如晦。
梨花瓣纷纷扬扬。
战至最后,罗锡白身中数刀,好似一瓣梨花,从昭月楼顶坠楼而下。
他摔得面目全非,已是没了气息。
落花瓣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纯白被血水染红,雨水沉默地冲刷罪恶。
四周渐渐围了不少人。
是殷珊珊在码头发现的那一批商人,这两日被陆映派人带回梁园,用以指认罗锡白的罪名。
他们冲罗锡白烂泥般的尸体吐口水,又捡起石头砸他。
“都让开!”
罗晚湘大吼一声,牵着两头白狼挤开他们。
她放开绳索,任由那两头野兽冲上前啃食罗锡白。
她高声道:“我虽是罗家女,可我和罗锡白绝不是一路人,以前他干坏事的时候,我总是劝他向善,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话,甚至还对我这个亲妹妹拳脚相加!这种人作恶多端,不配为人!就这么死了,可真是便宜了他!”
四周的人对罗锡白也没有什么同情,纷纷议论起这个男人的半生过错。
沈银翎紧紧按住窗弦。
于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罗锡白咎由自取。
可是于情,她仍旧忍不住对罗晚湘生出一丝怨恨。
她哑声:“罗锡白已死,可否让我为他收尸?”
陆映站在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窗外那株高大的芭蕉在他脸上覆落阴影,更添几分清冷孤傲。
四目相对。
陆映清晰地看见了沈银翎通红的眼眶,和两行滚落的清泪。
他用指腹替她拭去泪水,语气像是浸润过雨水般寒凉:“罗锡白庇佑了你两个月,可是孤呢?孤庇佑了你多久?沈银翎,如果今日死的人是孤,你也会像心疼罗锡白这样心疼孤,为孤掉眼泪吗?”
沈银翎没有回答。
她透过朦胧泪眼凝视陆映,眼神里藏着三分怨恨三分凉薄,余下的情绪太过复杂,陆映看不懂。
陆映不想再看她的眼睛。
大掌覆盖在她的双眼上,他倾身,低头吻向她的唇。
沈银翎被抵在花窗边,上身微微向后倾倒,男人一手捂着她的眼睛,一手钳制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芭蕉叶上的雨珠骨碌碌滚落,从身后打湿了少女桃花粉的襦裙,蜿蜒湿意顺着脊梁往下蔓延,使得丝绸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窈窕透明的曲线。琇書蛧
轻寒湿气弥漫在周身,沈银翎只觉得从骨缝里透出冷。
唇齿相触。
陆映有些失控,几近啃咬般亲吻她的唇瓣,像是发泄,又像是惩罚。
沈银翎细密的睫毛在陆映掌心急剧颤抖,娇白的面容被泪水打湿,被迫承受着他的吻。
男人的呼吸和嘴唇都是炙热的,沈银翎无声的任由他纠缠啃咬,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窗台边,像是彻底失去了继续与他争斗的勇气和决心。
良久,陆映才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揽住她的细腰,薄唇依旧紧贴着她的唇,低声:“除了账上贪污受贿的银钱,罗锡白还在暗地里转移了一部分资财,数额高达两千万两雪花纹银。你可知大周国一年税收,也不过仅仅两千万两?”
沈银翎沉默。
陆映盯着她的眼瞳:“罗锡白有没有告诉你,那两千万两纹银的去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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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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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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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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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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