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成亲后,陆续生了六个孩子,就养大了三个,她男人不到四十岁就走了,留她拉扯着两儿一女长大。
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商人,嫁鸡随鸡,也不知去哪做生意,断了联系,多少年不曾见过面。
俩儿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什么心眼,只有一身气力,兄弟俩拉家里的田,积攒些粮食银钱,前后脚娶了媳妇,家中添丁,到如今,俩儿子儿媳都三十多岁,最大的孙子也已经娶亲生子,足足四代人同堂。
家里人口一多,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全靠几亩地养活,三姑奶奶没什么本事,从小穷苦人家长大,擅长把日子过得精细,全靠她把持家中财政,一家子才没饿肚子。
三姑奶奶俩儿子,一个叫王强,一个叫王壮,王强有两儿一女,王壮有两女一儿,最大的孙子叫王亮,去年娶妻,今年生子,小娃娃才六个月大。
除了王家人,那个王更夫的表侄女,名叫碗娘,今年十九岁。
上次秦木桥回去是为了给母亲迁坟,兄妹二人不曾有时间详细叙旧,如今见了面,从晌午叙到吃晚饭。
秦家的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着张罗晚饭,王家的媳妇也都过来帮忙,本就热闹的秦家更加喧哗,厨房都快挤不下人了。
冬日天寒,炒了菜也很快会凉,王丽梅便煮了锅子。
这可不是秦扶清的主意,国人吃锅自古以来就有,毕竟在炒锅发明出来之前,人类也就蒸煮烤之类的烹饪手段。
不过秦扶清出了点主意,让锅子变得更丰富了些。
王丽梅在灶台前忙活,给她烧火的是那位叫碗娘的姑娘,其他人在外头洗洗刷刷,偶尔进厨房放东西又拿东西。
“按照辈分,我该叫你一身妹子嘞!既然来了这儿,就别拘谨,当成自己家一样!”
王丽梅爽快地劝慰碗娘,见这姑娘长的眉清目秀,条盘亮顺,看着喜欢。
碗娘羞涩地笑笑,挽起耳边发丝,轻柔地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哎,都是老百姓,要是能在自家过安稳日子,谁想逃难来?你呀,就别多想,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成!”
碗娘在笑,可严厉却浮现出一抹忧愁来,王丽梅看出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便问道:“妹子,你十九了,可曾许配人家?”
碗娘道:“不瞒大姐,我嫁过人,夫君身患顽疾,我刚进门没三天,他人便没了。”
说着,碗娘垂泪当场。
王丽梅哑口无言,心疼安慰道:“是我多嘴问了,你快别哭,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人骗了?你嫁过去之前,可有知道他患病了?”
碗娘面露哀愁,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她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知道未来夫婿是个从小喝药的病秧子,收了钱也要不管不顾地将她嫁过去冲喜。
谁知道她嫁过去没三天,还没圆房,夫君病死,她成了寡妇,被婆母关在家中,只让她纺线,吃的是给猪煮的潲水,一口喝的都不舍得给,成天还在村里骂她是个丧门星。
就连村里闹起灾来,都能怪罪到她头上。
婆母嫌她晦气,绑了她要把她带到镇上卖了换钱,正好遇到远房婶娘,也就是三姑奶奶。
她小时候见过自己做更夫的表叔,后来他续弦时,她也曾去吃过筵席,若是换了别时,兴许她不认得表婶娘,谁知那天走投无路,她死马当成活马医,叫了声婶娘,二人认了亲,见碗娘落魄地落泪,便又替她做主。
说来也巧,那日三姑奶奶带着俩儿子是去镇上缴粮税的,看见碗娘被人捆着,穿的破破烂烂,浑身散着臭气,问清因果后,便把碗娘的婆母当成拍花子叫骂起来。
最后仗着人多势众,胡搅蛮缠过后,花了两斗粮食把碗娘给救了回来。
碗娘被三姑奶奶带回家,便成日地伺候三姑奶奶,王家自身难保,本想把她送回去,可碗娘跪地苦苦哀求,说自己就算回去,只怕也是要被爹娘再卖掉。
她被王家人救了,宁死也要跟着王家人,现在天灾人祸不断,到了危急时刻,哪怕被王家人卖掉救急,她也心甘情愿。
同样是被卖,她宁愿帮到王家人,也不愿让她那狠心爹娘再尝到甜头。
三姑奶奶见她主意坚决,相处出感情也不舍得送她走,左右添一双筷子的事情,做主留她在家。
可若是平日里,留个姑娘,添个帮手,少吃些饭也能熬过去,可睢县轮番闹灾,王家自己都熬不过去,无奈之下,才求助秦木桥。
要是秦木桥没伸出援手,说不定碗娘又要被卖了呢。
碗娘说起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大姐,多谢你们好心搭救,不然婶娘一家都不知怎么过冬,我给您磕个头!”
她说着,竟然跪在灶台前,结实地给王丽梅磕了个头。
王丽梅正在往锅里下丸子,一时没反应过,受这一磕,连忙叫道:“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受不起,受不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
她手脏着,用手臂把碗娘拉扶起来,怜惜地道:“好姑娘,来了我们家就不要多说这些,都是沾亲带故的,能帮我们也就帮了。算不得什么,你那狠心爹娘真是够狠的,多好的姑娘啊,他们也舍得往火坑里推!呸!灾秧货!早晚有报应!我也有俩闺女,跟你年纪差不多大,要不是差了辈分,我真想把你当闺女一样疼!”
碗娘听出她话里的真心,心头一暖,其实来的路上她还很是忐忑,毕竟和王家人比起来,她与秦家人关系差的更多!
万一遭人嫌弃了,谁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呢。
婶娘路上向那个秦行打听,也从镖局口中得知了秦家的事情,才知道秦家出了个举人。
年纪还很轻!
“大姐,你教我怎么做你们这边的菜,以后我来做饭吧!”碗娘一心讨好王丽梅,二人按照辈分来以姐妹相称,实际上碗娘比王丽梅大儿子还要小两岁。
女人间一旦打开话匣子,那简直收不住,没多久,碗娘就知道王丽梅的烦心事,才知道她儿子都二十一了,还没成亲,相亲相看了好几个女子,都不满意,这样拖延下去,还不知道何时能成亲呢!
王丽梅煮的锅子更像后世的烩菜,里头有肉有菜,自家做的馒头,个个有碗大,怕不够吃,米稀饭烧的稠糊糊的。
饭菜一做好,一人拿个海大的碗,装一碗菜,蒸好的馒头用竹箩筐装着端到主屋里去,谁不够吃谁自己夹。
这也是怕王家人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吃饭,如今一人一碗菜,肯定不会又不好意思吃的情况。
秦家十几口人,王家十几口人,两大家子往屋里一凑,寒冷的天气都没那么冷了,愣是营造出赶集的氛围来。
两家人互认了脸,叫了称呼,围在一起吃饭,东一嘴西一嘴地问着,关系自然就拉进了。
给王家人盖的客房还没盖好,秦木桥安排他们先在闲置的房间里挤一挤,得知秦家人还特意给盖了屋子,三姑奶奶又落泪起来,哭她娘走的早,没能享有本事的哥哥的福气。
安顿好远亲的住宿,秦扶清总算得闲回到自己的房间,没人往他屋里凑,他乐得清闲。
刚好把秦行叫来细细询问睢县的情况。
“你这次去睢县,都有什么见闻?”
秦扶清坐在桌前,给自己倒杯茶,给秦行倒一杯,“坐着说。”
“好嘞,少爷,我这回可是费心思打听了!睢县闹灾,是天灾,也是人祸,这里面门道可深着呢”
“怎么说?”秦扶清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斜了一些。m.χIùmЬ.CǒM
“少爷,睢县那边确实闹灾了,而且是从四月份最关键的结穗期就开始不降雨的,百姓们挑水抗旱,夏收还算过得去。可到了种第二季庄稼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不曾降雨,河里的水都成了有主的了,睢县有条河被县里几家大户给平分了,除了他们,不许百姓挑河里的水,为了抢水,还有几个村打架,都闹出人命来了!”
“闹这么严重,官府没人管?”
“管了啊,怎么没管?不许百姓从河里挑水呗,谁要挑水,还得给那些有钱人送钱呢!”秦行脸上满是不忿,“呸,他们也配做官?反正叫他们一搞,有钱人家的田有水浇,平民百姓想浇地都没水,村里有井的把井看的比人命都重要!”
“闹到秋里,蝗灾又来了,别说普通百姓种的庄稼遭殃,就连那些大户人家的庄稼也跟着遭殃,几乎颗粒无收,不过他们遭殃,倒霉的还是下面的百姓!”
秦行跟着秦扶清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什么叫阶级。
地主是地主,普通百姓是一层,佃户又是一层,地主遭灾,怎么都不是地主遭罪,而是普通百姓和佃户。
颗粒无收,佃户还要交租子,还比往年交的多!
他们胆敢拖欠地主的租子,就等着被扭送官府,卖儿卖女吧!
秦行去了不过两日,就把睢县上上下下的情况给弄清楚了。
没有官府包庇,睢县的灾情远远不能有现在的情况。
就是因为官府包庇,视而不见,才会出现百姓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甚至全家逃荒的情况。
秦扶清的三姑奶奶是个明白人,家中还有一些粮食,她就想到了长远的冬日,向秦家求援了。
可睢县更多的人,无处可去。
只能眼睁睁地守着空荡荡的粮仓,拼命熬过漫长的冬季。
可他们,还能熬过去吗?
秦行本身就是一个苦命人,他也曾是地主的佃农,没爹没娘,最后还因生病被丢到荒郊野岭,任凭他丧命。
要是没有那些善心大发的和尚,他活不到现在。
要是没有遇到秦扶清,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苦不仅是自己的苦,而是许多像他这样没有人身自由权的奴隶的苦。
秦行会读书认字,跟着秦扶清走过不少地方,他人也聪明,脑子转的快,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
秦扶清也对睢县的情况有了简单的了解。
他眉头紧皱,想到前不久离去的稻客,又想到睢县连抢水都抢不到的百姓,顿感可笑至极。
天下如此之大,不过百里距离,一地百姓欢欣等待过年,享受着秋日丰收的喜悦,而另一地百姓却被困灾情之中,卖儿卖女,走上绝路。
此时交通不便,与其说是皇权社会,更不如说是族群社会。
地头蛇也不会怕所谓的皇权,毕竟这实在离他们太远了。
皇权不下乡,百姓之苦难能传到哪里去呢?
走投无路的百姓不知,秦扶清也不知。
倘若他是个无能为力的人,他可能说几句无奈的话也就罢了,可睢县就近在咫尺,明知此地百姓无辜受难,依旧不闻不问,这是读书人该做的吗?
想到这里,秦扶清又问秦行道:“你可打听了睢县的粮价?”
秦行会意一笑,“那是自然!”
睢县的粮价已经飙升到安溪县的三倍之多了,但当地售粮点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着,买卖都要经过他们的手,不仅如此,他们还搞粮食限购,也就是说,当地百姓的生死,从始到终都掌握在他们这些地主手中。
官府也与他们私通,勾结一起,不开仓赈灾。
如此以来,灾荒必然会越来越严重。
秦扶清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他该如何做,才能给这些硕鼠狠狠一击呢。
看不下去,实在看不下去。
“明日你去县里找锁头,然后这样做……”秦行凑在秦扶清嘴边,听他耳语。
眼睛一亮又一亮,激动地点头,“少爷,我明白了!”
秦扶清拍拍他的肩膀,“锁头成日想着做出一番事业来,你告诉他,这是我对他的考验。”
“好的少爷!我一定告诉小少爷,您不是也要去吗?”
“要去,自然要去,我不去,这戏要怎么唱下去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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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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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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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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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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