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随着船儿飘摇跟着晃荡,听得外头鸟鸣猿啸,属实奇异诡谲。
秦行拉着长耳到船尾解决了下生理需求,在船板待了片刻,秦扶清把二人的行囊垫在脑后,找角落里窝下。
长耳回来后,乖乖卧在一旁嚼啊嚼的,秦行扯着它的长耳朵叮嘱道:“驴也有三急,你要是急,你就叫两声,我带你去外头解决,可千万别拉撒在船里。”
长耳扬起脖子“呃呃”叫唤两声,舌头一卷,从秦行手里卷走饲料,吃的津津有味。
按理说陆上牲畜最依赖直觉,坐船如此摇晃也该不适应。可今日长耳卧在船里,倒比人还淡定,也没见它有啥不良反应。
更别说它体格健壮,既不乱拉也不乱叫,众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一商人道:“这般通人性的驴,肯定下了血本养大的,寻常人家养驴,拉磨犁地使唤,草料却不舍得给好的。等到驴老了,又遭人剥皮放血,哪舍得养成这样?小书生,你说可是如此?”
秦扶清半靠在长耳身后,闻言笑了笑,“这驴是我阿爷精心照料的,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布衣书生也是读书人,年纪比秦扶清大,约摸三十多岁,为了区分他和秦扶清,众人叫他“文士”,叫秦扶清为“小书生”。
布衣书生道:“说话就说话,说什么剥皮放血,好不吓人!”
另一商人道:“你这读书人,怎么生了个鼠胆?”
布衣书生回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连圣贤都不谈论这些,我不谈还有错了?”
“好好好,讲不过你。不过咱们这么多人,这夜也还长着,总不能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谈吧?”
“就是,那多没意思,肯定撑不到半夜就睡了!”wWW.ΧìǔΜЬ.CǒΜ
外头张胜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船,大多数时候都是顺着水流走,偶尔船偏了方向,他才划一划。
隔着茅草席,将里面众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扬声道:“你们就放心睡呗,有我在,保证不偏航!”
众人默默交换一个眼神,都没吭声。
他们不就是怕睡着遭人下黑手么。被张胜这么一劝,更不敢睡觉了。
常言道,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
漫漫长夜,来自天南地北,不同身份不同经历的人要在孤岛似的航船上一同度过两天,不趁机显摆自己,那就不叫人了。
布衣书生轻咳一声,连忙道:“既然都不想睡,不然咱们就说些趣味的故事,只要不那么吓人就行。”
商人一撇嘴:“你是读书人,我们就是俗人,说故事还能说得过你?”
道士盘卧而坐,此时插话道:“要不就讲讲身边多见趣事,也不论什么学问不学问的,消磨时间罢了。”
“对对对,消磨时间嘛!”布衣书生举双手赞成。
“二位大师,你们怎么看?”道士问和尚。
年长些的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听着就行。”
既然如此,众人也不好逼迫他们,只剩下两个商人,一个文士,一个道士,还有秦扶清二人。
张胜在船外出声:“这个好,这个好。我载过不知多少人,天南地北的都有,一会儿若是你们还不尽兴,我也给你们讲几个!”
张胜都这么说了,大家便寻了好位置坐好。
文士道:“在下不才,不如就做这抛砖引玉的砖,图个乐子。”
“好,先生请讲!”众人也给足书生面子。
“咳,你们可听说过谭王?”
“可是先帝之六子谭王?”
“不错,正是这位谭王。”
布衣书生一上来就开大招,开始讲起与谭王见面之始末,两个商人也是合格的捧哏,人一辈子能见到皇亲国戚的机会可不多,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人。
若是能攀上谭王这条粗腿,不说一辈子荣华富贵,也能是衣食无忧,财源滚滚来。
布衣书生被捧的忘乎所以,尽情地讲起谭王下江南之盛景,当地的官员倾尽财力,为谭王造了一处园子,园子里养的有美女佳人,有奇珍异兽,还有海外异宝。
“你们是不曾见过,那婆娑国的佳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缕缕的,什么都能看见!”
“咳,”眼看着话题要朝向男人们最爱的下三路而去,秦扶清觉得乏味的很,轻咳一声,提醒众人这还有个孩子。
这时候,年纪不大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
布衣书生及时醒悟道:“哈哈,下面就不说了,不说了。”
商人可惜极了,“怎么就不说了呢?”
可船上不止有少年,还有俩出家人呢。
于是只能止住话头,由两个商人接着讲。
被布衣书生开了个不好的头,俩商人讲的东西也都奔着下三路去。
其他人听得无语,外头的张胜听得嘎嘎直乐。
终于轮到秦扶清了,秦扶清面露无语之色。
“小兄弟,无碍,随便讲些什么都行,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布衣书生很体贴秦扶清,怕他是个毛头小子,还不了解这些风流逸事,在众人面前丢脸。
秦扶清稍微坐直些身子,对众人道:“我要讲的这则故事,是我从前在一本书上看来的,碰巧,也是在夜间航行的船只上发生的,今日献丑,讲与大家听一听,图个乐子。”
“好,且讲吧。”布衣书生大度挥手道。
“一个读书人和一个僧人同坐夜航船,读书人高谈阔论,僧人敬畏不敢伸脚。后来僧人问读书人道:‘敢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道:‘是两个人。’僧人又问,‘那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道:‘自然是一个人啊。’”
秦扶清面无表情讲罢,布衣书生哈哈大笑道:“这书生,当真是白读圣贤书,尽学了乡间泥腿子吹牛说大话的本事!”
“先生说的对,”秦扶清哼笑一声,道:“那僧人听罢,对读书人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且让我先伸伸脚’。”
布衣书生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与俩和尚对面而坐,位置狭小两腿不可屈伸,憋屈的难受,吹牛吹得兴起,难免挤占了和尚的坐卧空间。
这小子,在这提点他呢!
“阿弥陀佛!”大和尚也不由得笑出声,捻动佛珠,慢慢道:“多谢小施主仗义执言。”
布衣书生把腿蜷缩回来,抱臂紧贴船舱坐着,十分憋屈。
秦扶清点头道:“我的故事讲完,轮到你们了。”
可这算什么有趣的故事呢?比商人和布衣书生讲的事还要无聊。俩和尚不参与进来,只剩道士和秦行还没讲,然而气氛已经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船尾摇橹的张胜道:“你们讲的一点意思都没!还是我来给你们讲吧!”
“那感情好,船家在江上见过不少人,肯定有不少趣事,快些讲讲来听吧!”一商人捧场地道。
“那是,”张胜有些得意,摇头笑道:“不过我今日要讲的事可不是从别处听来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怪事,我平日少对他人提起,不过咱们这条船上有僧人有道士,你们懂得多,刚好也能替我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胜卖了回关子,勾起众人好奇心,这才道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怪事。
每年夏天都是金川江的汛期,十八壶口这段江水格外湍急,下面暗流密布,又有大大小小的礁石上百处,寻常船家并不敢汛期做生意。
张胜的爹就是个艄公,在金川江干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没终了,有年船触到礁石,船毁人也亡,留下张胜孤儿寡母一大家子需要养活。
张胜那时十六岁,年轻气盛,一家老小七八张嘴等着吃喝,他娘收到爹出事的消息,一双眼都差点哭瞎。他为了贴补家用,从他娘那骗来他爹攒的银钱,重新买了艘船,子承父业,开始在金川江上渡人过河。
光靠拉人渡河,可养不活全家,张胜还学人在江上打鱼,打来的大鱼卖到集市去,一年到头下来,也能攒下些家底。
“那一日我起个大早,见江上有雾,就知拉不着客人,可既然都出门了,总不能空手回家去,便想着打几条鱼回家烧了吃也好。于是划着船出门,刚离岸我就后悔啊,你们不知道那雾有多厚,就像是羊奶一样,一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敢往远处划,也不知自己是在江中还是在哪,心一横,取了渔网往江里一撒!嘿!运气竟还不错,网到好几条大鱼,其中一条约有三尺长,足有半人高,从尾巴到胡须,都快赶上我六七岁的弟弟了!”
“更奇怪的是啊,那鱼赤尾白肚青背,生的五彩斑斓,我心想赚了,有这条鱼,其他鱼再好我也不打,待回到岸上趁它活着去卖掉,肯定能挣不少银钱!”
张胜讲的唾沫齐飞,众人也听的十分有趣。
布衣书生已然忘记刚才的尴尬,好奇问道:“最后这条鱼卖了多少银钱?”
张胜哼笑,“卖钱?你别急,且听我继续往下讲!”
商人将茅席卷起用细绳绑了,众人与张胜在船里船外对上目光。
江面上明月高悬,江心澄澈,四周暗夜无声。
只听见张胜说话的声音:“说来奇怪,我记得我是往南划的船,并未拐过弯,等我捕完鱼想往回赶时,一直往北走,却怎么都够不着江边!当时我就害怕起来,也不知船是到哪里去了,也没个人影声音。最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轮着划,感觉该过去几个时辰了,也不见雾散的意思,当时我就想,完了,我若是再死在江上,我娘我几个弟弟妹妹,岂不是都要饿死?”
众人如临其境,不由得为张胜捏一把冷汗,秦扶清往船头稍微挪一些,总算能伸开腿了。坐船真不是人受的罪。
“那然后呢?你最后找到路了没?”
“废话,没找到回家的路,我还能在这儿和你们说话?”
张胜哈哈大笑,接着道:“我累的不行,干脆收了船桨,从网兜里取条鱼熬粥来吃,吃完躺下呼呼大睡,想着等雾散再做打算。然后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只黑背老鳖竟朝我作揖,说今日出行不慎落入我网中,烦请我饶他性命,日后必当报我救命大恩。”
“这老鳖该不会就是那条大鱼吧?”秦行听到紧张之处,也深陷其中,连忙问道。
“正是!”张胜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众人不由得骇然,“你怎么就确定老鳖是大鱼?”
“我醒来后,还记得这梦,当时也奇怪的很,可见四周雾气没有要散的意思,心里就打起鼓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就解了网兜,将那一网鱼全都放回江水了。”
“说来也怪,将那些鱼放走没多久,雾就散了,更奇怪的是,你们可知我的船离岸边有多远吗?”
“有多远?”
“不过半尺而已!”
“嗬!”
秦行惊恐地摸着胳膊,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么说,那老鳖果然是怪鱼托梦来了?”
张胜箕坐在船板上,笑眯眯的,“十有八九。”
“船家,你该不会是说来诓骗我们的吧?”
“哎,这叫我怎么证明真假?你们若是不信,我再说一下后来发生的事,说不定你们就信了。”
“快讲快讲!”
“不瞒你们,我这水性虽是天生的,可也不敢像今日这般带你们过十八壶口直奔宣城,这条水路上,你们还曾见过别的船家敢来吗?若不是有那灵鱼庇佑我,我怕是也不敢的!”
张胜自信极了:“别的我不敢说,在这金川江上,就没我张胜去不了的地方!”
众人听罢,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既是赞叹这故事的精彩,又是佩服张胜的口才。
张胜讲完这故事,明显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
俩和尚叹道:“善人有善报,张施主这是结下了天大的福缘。”
道士也讲:“这并非完全不可能,贫道之前也曾听过类似的事情。”
秦行则凑近秦扶清身边,小声问道:“少爷,你说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事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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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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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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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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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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